次日,辰正左右,曾荣拎着食盒进了慈宁宫,太后的凤辇正摆在大门口,袁姑姑正指挥几个宫女太监往外搬东西,见到曾荣,袁姑姑忙命她先把药给朱恒送去。
曾荣直接进的后殿,这一次,后廊下没有人守着,后院上房的廊下也没人候着,曾荣来到上房门口,正要敲门时,阿梅出来了,说是朱恒正在等她。
曾荣跟着阿梅进了东边的屋子,朱恒已穿戴好了,曾荣见他身穿簇新的墨绿妆花云锦夹衣,头戴墨玉紫金冠,猜到他准是也要出门,多半也是陪太后进香。
倒是朱恒,见曾荣仍是昨日的女官衣裳,头发虽不是之前的总角,可也只是简单把头发放下来用几根丝带绑着,仍是素面朝天,身上除了一只荷包别无他物,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
“先喝药吧,快凉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不过朱恒语速本就慢,见曾荣也开口了,干脆让曾荣把话先说完。
曾荣说完后一边打开食盒端药一边问朱恒方才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无事,先吃药吧。”朱恒的脸微微有点红了。
为避免被人看出,他忙伸手接过曾荣手里的药碗,仰头一口气把药喝完,一旁的阿梅端上早就备好的茶水要给朱恒漱口。
朱恒拒绝了她,道:“你去对面屋子的高几上把那个小瓷罐端过来。”
“我去吧,我知道放哪儿。”曾荣忙转身出去了。
她倒没有留意朱恒的不自在,但她担心阿梅会不高兴,也担心她们的姐妹情分会因为朱恒而分崩离析,尽管,她委实无意介入她和朱恒之间,可奈何君命不可违。
为此,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撇清自己,尽量把靠近他的机会留给阿梅。
譬如昨晚,她和杜鹃来送药,因着天色已晚,她并未来见朱恒,也没见太后,只托门口的宫女把阿梅叫出来,她把药给了阿梅,也把皇上的口谕托阿梅次日一早转述给太后,为的就是不想惊动朱恒。
可今儿一看朱恒的装扮,曾荣明白自己白费心思了,还是躲不过太后的安排。
朱恒看着曾荣慌不迭离开的背影,目光闪了闪,对阿梅说道:“你去一趟膳房,命他们一刻钟后送三碗鸡丝面过来。”
阿梅一听,咬了咬嘴唇,放下手里的茶杯,屈膝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随后,朱恒又把里屋正替他收拾屋子的两名太监打发去门口廊下候着,尔后,他摇着轮椅穿过堂屋进了西边书房,彼时曾荣正趴在案桌上欣赏他昨晚写的字幅呢。
昨儿下午曾荣走后,他等了快两个时辰,好容易等来曾荣送来的汤药,却没见到她本人,朱恒多少猜到些曾荣在避讳什么,联想起自己的身世和这些日子的遭遇,他思绪沸腾,毫无睡意,提笔写下了苏轼的这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尽管这首词是苏轼悼念亡妻王弗所作,但诗中的真情实感无比契合了他对母亲的那份怀念以及他目下的心境,尤其是开头几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母亲也走了十二年,虽说他对母亲的记忆十分模糊,但母亲走后他所遭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没有母亲庇护的他这些年是如何“无处话凄凉”。
曾荣见这幅字的笔体走势如行云流水,显然是一气呵成的,也猜到朱恒准是因思念母亲心中悲愤难以排解,故而奋笔写下这首词,而这只是曾荣看到的冰山一角,这样的时日对他来说,想必是习以为常了。
难怪卢太医说他肝郁气滞,且讳疾忌医,难怪太后说他郁结于心,生无可恋,看来,曾荣还是低估了他的难处,也高估了他的自愈能力。
“你,该不是昨晚又熬夜了吧?”曾荣见朱恒过来,忍不住看着他的脸关心问道。
因为她记得阿梅昨日跟她说过,前一个晚上他几乎一夜没睡。
“没有,这幅字也就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刚吃完药,不能立刻就睡。”朱恒中规中矩地解释道。
曾荣一听药,才想起自己手里的蜜饯,“不好意思,一看到这幅字,竟然把正事忘了。”
“无妨,不苦了,你也喜欢这首词?”朱恒眼睛一亮,隐隐又有了笑意。
“这首词太悲凉了,我更喜欢他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曾荣有意劝导对方,故而挑了这首词。
朱恒替她念出了下阙,“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念完,他一笑,“确实要豪迈多了,说来也是怪事,论年龄,你比我还小几岁,可似乎每次见面,都是你来劝导我,真是惭愧。”
这时的他已然明白曾荣念这首词的用意了。
“很简单啊,因为我也历经离殇,我娘在我六岁那年因为生我妹妹难产而死,没两年,我爹也娶了后娘。”后面的话曾荣没说下去,她不是为了对方的同情,而是为了开导他。
“原来如此,原来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朱恒看向曾荣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心疼。
“那个,我去喊阿梅姐,我们该出门了吧?”曾荣被对方的这句“心意是相通的”吓到了,也警醒了,忙借口找阿梅要出去。
“她没在,我命她去膳房了,刚吃过药,不能太长时间空腹。”朱恒拦住了她。
曾荣点点头,“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