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见面之前,王岳对杨慎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一首临江仙上。而杨慎直接将杨廷和的打算告诉王岳,实在是出乎预料。
以爵位来限制王阳明,这的确是一个妙策。有了历史经验参考,王岳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用心险恶。
历史上王阳明就是因为平定宁王叛乱有功,被杨廷和怂恿,朱厚熜赐爵新建伯。
纵观整个明代,除了开国文臣之外,因功封爵的文官只有三位。很凑巧,这三位都姓王,一个是王骥,第二个是王岳,在这里必须说一句,老王家牛逼!
但不凑巧的是这三个老王,都没有踏入内阁的大门,甚至没有在朝中发挥作用,常年在外面领兵,来回奔波操劳,说白了,就是个干辛苦活的,虽然拥有偌大的名声,却还要被朝中的小辈左右命运浮沉,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难理解。
内阁是翰林词臣的地盘,一个人的战绩越辉煌,功劳越大,跟内阁就越远。
虽然明代的大学士堪比宰相,当毕竟不是真正宰相,出将入相这种在其他朝代十分常见的事情,放到明朝,就会显得十分突兀。
而且一个军功卓越的大臣,进入内阁,毫无疑问,是如鱼得水,立刻就可以压制同僚,总领百官,成为真正的宰相,进而撼动皇权。
拜祖训所赐,老朱家人对权柄看得非常重,宁可放出宦官咬人,也不会培养权臣,威胁自己。
所以总而言之,只要王阳明受封爵位,他就跟内阁绝缘了。
以一个空有其名的侯爵,废掉一个潜在的大敌!
杨廷和的手段,又老又辣,深不可测!
唯一让人迟疑的就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会冒冒失失,把事情透露给自己?
王岳迟疑地看着杨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答案。
“状元公,你这算大义灭亲吗?”
杨慎的眉头紧簇,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王大人,你可知道,我写过文章,批评朱子?”
这个朱子,毫无疑问是朱熹了。
王岳还真是对杨慎的学术主张,没有多少了解。
既然反对朱熹,不会又是一个阳明公的粉丝吧?
“不知道状元公如何看心学呢?”
杨慎又是一笑,“非理学,既心学!王大人也是这般俗气吗?”
王岳瞠目结舌,感觉拿大话忽悠人,应该是穿越者的专利啊,怎么被对方抢去了?难道我要说,我打算创立科学,跟理学心学对着干吗?这都是上本书的老套路了,还能继续玩下去吗?
杨慎长身而起,哑然失笑,笑容之中,透着浓浓的无奈。
“朱熹之学失之在专!一言以蔽之,就是摒弃前贤,把汉唐儒者的好东西都抛弃了,妄自尊大,十分可笑!至于心学,阳明公的人品学识,在下只能仰望。可是他的门下却是三教九流,良莠不齐。阳明公谈致良知,谈知行合一,那是因为他学究天人,精通文武,是几百年未有的奇才!”
杨慎猛地扭头,反而盯着王岳,痛心疾首道:“你可以看看现在的那些心学门下,他们懂什么?又会什么?不读书,不做事,整日空谈心性、良知,阳明公在世,他们尚且如此!若是再过几十年,不知道要出多少妖魔鬼怪!”
王岳真的有点被吓到了,杨慎这家伙,有点东西啊!
“状元公,你的主张是什么?”王岳沉声问道,他上身前倾,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学问当经世致用,崇实黜虚,真正有益于治国理政。救民水火,致君尧舜。”
杨慎的开篇就让王岳为之一振。
简单归纳一下,目前大明的主流是理学,或者说是道学。
王阳明开创心学,风头正盛,冲击理学江山。
而杨慎的主张更倾向于日后的“实学”,王岳隐隐嗅出了杨慎登门的用意。
“状元公,你的见解的确非同寻常,想来元辅大人也会欣喜的。”
杨慎哂笑,“王大人,你不厚道!你这么说,不过是想窥探我们父子之情罢了。”
王岳讪讪,的确,杨慎以杨廷和之子的身份,跑来说这些怪话,不能不让王岳狐疑。
“唉!”杨慎叹了口气,“大同兵变,杨一清应对无方,是你王大人力挽狂澜,保住了九边重镇。阳明公率兵北上,袭击鞑子老巢,又是你王大人催促杨一清出战,死死拖住鞑子!世人都说阳明公居功厥伟,殊不知,你王岳才是这次大捷的关键!”
被杨慎如此夸奖,王岳的脸都红了,随即又有些迟疑。
“状元公,你居然什么都知道?”
杨慎呵呵一笑,“杨某可不是睁眼瞎,有些事情还是瞒不过我的。”杨慎呵呵笑道:“王大人,我以为你是少年英杰,又是天子近臣,匡扶社稷,救济斯民的重担,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王岳不动声色,他已经清楚了杨慎的打算,一切就在“天子近臣”这四个字上面,能和朱厚熜说得上话,还真是他最大的一张牌啊!
“状元公,王某年幼,做事不过凭借个人好恶,当不起状元公的夸奖。”
杨慎瞧着王岳,沉吟良久,无奈摇头。
“王大人,我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疑心重重?当初家父主张让陛下过继孝宗,为的是借助孝宗声望,刷新吏治,整顿弊政。君臣一心,让大明重现盛世!”
王岳不信,冷笑道:“那为何要算计阳明公?为何要反对整顿禁军,加强军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