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治甚为感动:“爱妃既然来了,那便与朕同行,生死之险,你我携手共渡就是。”
赵玉洁却忽然摇头道:“臣妾来,是想劝陛下不要去晋阳。”
宋治怔了怔,眼神沉了两分:“爱妃难不成是害怕了?”
“臣妾的确很怕。”
“怕死?”
“臣妾若是怕死,就不会在身居战场前沿,鏖战数年不归。”
“那你怕什么?”
“臣妾不怕自己死,却怕陛下有个万一。”
“朕自己都不怕,你更不用怕。”
“陛下如此说,臣妾更怕了。”
“为何?”
“陛下无惧凶险,必然奋勇直前,如此一来,更多凶险就会悄然降临。”
“哦?”
“迎风疾驰者,不仅受到的风力大,而且还会忽略脚下的石头、身边的荆棘。”
宋治沉默下来。
赵玉洁的意思很明白,此战本就危险重重,而若是他亲身参战,一旦赵氏有什么歹心,顷刻间他就会万劫不复。
这并非不可能。
只要赵氏想到,国战胜利后他们的处境,就极有可能在这个时候,行胆大妄为之事,以求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绝了来日之患——除非赵氏相信,宋治之后不会对付赵氏。
可赵氏凭什么相信?
国战之前,赵氏跟众世家是什么局面?国战之中,赵七月又是什么待遇?
半响,宋治沉声道:“无数将士舍身忘死,方有皇朝克复中原之胜,数年以来,功勋卓著者多如过江之鲫,而朕......”
说到这里,宋治没有再继续。
赵玉洁当然理解宋治的意思。
国战至今,赵宁与赵氏的功劳太大,旁人难以望其项背,与之相比,宋治这个皇帝,倒是显得可有可无。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普通人哪里知道这些?
理解归理解,赵玉洁却有自己另外的看法。
她看着宋治认真道:“秦皇汉武的武功,没有人不敬仰称颂,可他们并没有亲临过战场。”
宋治心头一动。
赵玉洁这话,其实是在提醒他,什么是君王。
君王,难道是两军阵前身先士卒,带头冲杀的那个人吗?
不,那只是前军大将而已。
何谓君王?
君王,是让天下百姓用血汗供养的尊者,君王,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三军将士卖命拼杀、无数百姓贡献钱粮的掌权者。
君王,是坐拥天下、驭使天下的存在。
武将为之死战,文官对其死谏,这才是君王。
天下人人都可以战死,唯独君王不必,因为这天下都是他的。除非麾下臣民死绝,否则君王何必亲冒风险?
道理宋治当然明白,但他不能就这么退缩。
他道:“此战胜负难料,若是败了,大齐将亡,朕也难独善其身,此时去搏一搏,不是为别人,正是为朕自己。”
赵玉洁道:“臣妾离开金陵之前,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赵宁回晋阳了。”
“何意?”
“陛下请想,国战至今,赵宁但凡出战,哪一次不是有十足把握?天下人当他战无不胜,竟然称他为战神,其实他不过是不打没有胜算的仗罢了。”
宋治默然。
照赵玉洁这么说,赵宁是有把握二度战胜元木真,完全不需要他了。
赵玉洁看出宋治已经意动,遂趁热打铁:“臣妾有个两全其美之法。”
“哦?快说。”
“此地距离晋阳已是不远,以陛下的修为,要赶过去并不需要多久,不如派人去监视赵氏跟元木真的战况,如果赵氏能胜,则陛下不必以身犯险,如果战况胶着,陛下再寻机而动,一锤定音!”
宋治脸色数变。
如果赵氏能胜,他贸然过去参战,很可能被赵氏借元木真之手除掉,毕竟那边都是赵氏的人;如果赵氏要败,他跑起来也快;如果他加入就能胜,那关键时刻过去一击毙敌,正是上佳之选。
理由无懈可击。
但问题显而易见。
宋治没有提及这个问题。
提了,如是赵玉洁没有解决之法,他就再无退路,只能过去。
可到了这时,他已经冷静不少,不复之前的热血沸腾、坚定敢死,理智——亦或者说怯意,开始滋生。
宋治深深看了赵玉洁一眼。
赵玉洁劝他不要以身赴险,在他看来,当然完全是因为担心他。
毕竟他一旦有什么闪失,赵玉洁的处境也不会好。
片刻后,宋治对敬新磨道:“大伴,你先去看看情况。”
敬新磨垂首低眉,躬身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