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的头都触到了地上,低声道:
“陛下容禀,这些年来,盐铁税收一直在下降如今是国战时期,天下矿产铁料很多都要充作军需,制作成甲胄兵刃,卖往民间的少了,赋税自然也就少了。
“至于盐税,河北海畔所产的海盐已经沦落敌手,蜀地井盐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河北地失陷后,食盐销路大减,盐税也少了很大一部分来源”
说到最后,户部尚书的声音就像是苍蝇,渐不可闻。
宋治气得满面通红,豁然起身,巴掌狠狠拍在案桌上,震得大殿都似抖了一抖:“三军将士在前方与敌寇以命相搏,你们现在是要告诉朕,朕是既保障不了他们的饭食,也保障不了他们的军饷了吗?!”
国库没钱,的确会导致这个局面。
“陛下恕罪!”
“陛下息怒!”
陈询与户部尚书惊惶得连连叩首。
宋治五官一阵抽动,脸上阵青阵白。
末了,他还是坐回了皇座。
恼怒归恼怒,现实却就是这么个现实。丢了京师,丢了河北地,丢了西域商道,就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朝廷的税收是一定会大减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乱世征伐,核心就是抢钱抢粮抢地盘,有了更多地盘更多百姓,就能有更多税收,君主才能有更多钱粮,去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强大自身,进而争夺更多地方。
没有地盘没有百姓,不仅没有粮食,没有各类资源产出地,也没有那么大的商货市场,国库自然就没有充盈的税收钱财,就做不了更多事。
好半响,宋治勉强冷静下来,他面容萧索,内心的苦闷怅然再也掩盖不住,喟叹着对韩昭道:“都督,你都看见了,皇朝只是丢了河北地,没了西域,时局就艰难至此
“若使郓州再被攻克,且不说中原之地如何,齐鲁必然被北胡顺势攻取——齐鲁大地
虽然不如东南赋税多、物资丰富,但也是皇朝有数的富庶之地。
“届时此消彼长之下,敌强我弱,形势就越发艰难了!
“倘若局势再进一步恶化,朝廷连中原大地都失去,那中原可是我大齐皇朝,人丁最多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下去。
无法再说下去。
“陛下,赵宁一定应该或许陛下!”韩昭几度张口,想要宽慰宋治,说赵宁必定、也许能守住郓州,能击退北胡先锋兵马,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以四万杂兵,怎么可能战胜北胡先锋精骑?
抬头间,察觉到宋治凄苦的眼神,韩昭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宋治惨然一笑:“如果赵宁这一战能赢,郓州守得住,西河城守得住,就算国库亏空,朕总有时间想想办法,向淮南大户借调——哪怕是强行征调一些钱粮。
“可要是郓州守不住,北胡大军顺势而来,朕,又哪里来的时间筹措粮秣?天下人失去抵挡外敌的信心,又怎会甘愿把家财拿出来?
“届时朝廷威严大损,朕若是强行征粮,激起地方大户豪强反抗,后院失火,只怕大齐覆灭在即吧?”
闻听此言,陈询等人莫不是神色大变。
“陛下切莫有此念,我大齐的江山是铁打的,区区胡虏绝不可能夺了去”
“陛下万勿忧心,皇朝一定会有办法”
陈询与户部尚书话虽说得漂亮,但在这般局势面前,若是郓州守不住、齐鲁守不住、中原守不住,他们除了以头抢地,又还能做什么?
宋治再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在臣子面前保持了十几年的帝王威仪,在今日可谓是折损了不少。
然而局势到了这个份上,在皇朝危亡的事实面前,于人前勉强维持的帝王威仪,又还有什么用?
就在君臣痛苦难挡、绝望不已的时候,一声响亮急切的呼喊,从行宫大门方向急速靠近,越来越大。
“报!大捷!”
声音须臾便到了殿门前。
非常之时,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能够无视宫禁,直呈君前。
宋治骤然睁开双目,一下子站了起来。
韩昭愕然抬头。
陈询与户部尚书,皆是情不自禁回头看向殿门。
“陛下,郓州军报!”
“进来!”
“禀报陛下,郓州大捷!昨夜,北面行营大总管赵宁,率精骑四万出战西河城,激战至天明时分,大破敌军,斩首近四万,夺回西河城!”
听罢这话,宋治站直的身子晃了晃。
韩昭瞪大双目,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陈询与户部尚书惊喜得无以复加。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赵宁竟然会赢了北胡先锋大军,而且是这样的大胜!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看见了晴空霹雳,震惊得忘了言语。
“陛下!”韩昭最先反应过来,正要恭贺宋治,却见对方已经仰头哈哈大笑出声,声音之洪亮,震得房梁都似在颤抖。
“赵宁,赵宁!好,好,好!不愧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不愧是朕的肱骨重臣,不愧是大齐的天才俊彦!没有辜负大齐军民的厚望,没有辜负朕的信任!”
宋治笑罢,面色一正,大袖一甩,“立即将捷报布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我王师的英勇!”
“是!”
在韩昭、陈询等人的恭贺声中,宋治深吸一口气,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视野中依然是浓稠的黑暗,无边无垠,但这一刻,他分明看到了一道夺目闪电轰然下落,劈开了重重黑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