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中有些发涩的奔睹立即向身后派出了信使。
信使打马下坡,在越过空荡荡的高地后方洼地时连人带马摔了一跤,一时狼狈不堪,所幸此处并没有多少烂泥,满地翠绿不至于让他变得满身泥泞。
更后方的营寨中,迅速有骑士涌出,将他救了起来,一声口令之后将之带入营寨,然后在满营密密麻麻于木棚下安坐的士卒注视下,又将此人迅速带到了一处临阵的高耸望楼之下。
“仆散背鲁军势崩了一半?”
望楼上枯坐着的兀术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了自己侧下方,那个坐在五色捧日旗下失神的元帅拔离速。“元帅怎么说?”
“不是意料之中吗?”拔离速回过神来,平静以对。“难道还能指望西线四个万户,谁能斩了韩世忠,直接了结此战吗?刚刚纥石烈太宇不还来报,说他部阵斩了西蒙古王忽儿札胡思后,结果西蒙古人反而疯了一样攻击猛烈,几乎冲动他的阵脚吗?连西蒙古人的轻骑都不敢说挡的住,何况是韩世忠?”
兀术闻言终于苦笑:“不错,这个局面,怕是韩世忠真死在了战场上,也拦不住宋军进军的。”
拔离速不再言语,只是继续抬头望着那面五色捧日旗……雨水此时稍歇,但旗帜上依然是缓缓渗出水来。
兀术已经在望台上居高临下,回复信使了:“回去告诉奔睹,他的任务是,宋军从正面渡河时,尽量施加压力,造成杀伤;西线崩溃时要收拢部队,结成大阵遮护住大营、防守住高地;实在不行的时候,死在军前,为国家和太祖尽忠,而不是看到半个万户崩了,便惊慌失措,问俺要不要提前出击接应……这么说吧,如果他不能沉下心来,就让他回来守大营,俺去替他!”
浑身狼狈的信使也不言语,只在地上叩首数下,便匆匆折返。
“洪涯!”距离兀术数里开外的营帐内,负手左右踱步的虞允文终于不耐了。“外面现在没人,我直说好了,我晓得你的身份,我在杨统制上见过你的名字……”
“那又如何?”拢手坐在榻上的洪涯冷冷相对。“莫说当年我没有留下什么文字,便是有,又如何呢?你以为是在说书呢,凭着一个七八年前的只言片语便能定我一个大金国枢密院都承旨领兵部侍郎的罪?莫非烛影斧声坐实了,便能治罪太宗不成?想让我们这些人给你些关键,要的是大势,不是什么把柄……秦会之连亲儿子都不在乎的,你今日居然想这般轻易拿捏我吗?”
虞允文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因为经历贝言身死,心中焦躁,所以才不免一时气急:“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说这个局面下,我刚刚才发觉,有些东西怕是你们给不了了。”洪涯在榻上喟然以对。“连一个被俘的指挥都视此战宋军必胜,那宋军上下自然以为大胜是理所当然,我说什么做什么,战后不都是个弃之如敝帚的结果吗?”
“你只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求个富贵安稳罢了。”
“你若是能说些有用之物,如何不能与你?”
“能如何?正如今日我能不在意当日许诺,你们将来得势了又如何会在意今日许诺?”洪涯愈发冷笑。“甚至,说不得正因为我今日与你交涉,结果落得连性命都无……”
“如何又连性命都无了?”虞允文愈发气急。
“不说别的,只说你这种想要做相公的人,将来真成了相公,难道不会忧心我这个昔日伪官到处宣扬救了你性命之事?说不得直接沙门岛走一遭,路上干脆了结了我吧?”
“荒诞。”虞允文彻底无语。“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人根本就是以己度人度习惯了,只因为自己无耻,所以这般猜度……”
“谁还不是个以己度人的人呢?”洪涯幽幽以对。
虞允文抬头冷笑,却不知为何,忽然冷静了下来,然后扭头打量了起了对方:“我知道了。”
“虞探花知道什么了?”洪涯不由警惕了起来。
“我也是刚刚醒悟,说到底,对你这种人而言,最好当然是希望在金国安享富贵,但于大局而言,却不可能是有担当的人物,是只能随波逐流,不敢违逆大势的?而你今日这般推脱,也不可能是担忧大宋日后不能履行承诺,因为便是不能承诺,你就敢不应了吗?怕只怕是我刚刚逼问的那番言语事关重大,只怕这里一说,便直接失了那三分最好的存身结果,失了摇摆的根基,所以在这里纠结犹豫罢了……是也不是?”虞允文强迫自己缓缓出言,逼问不止。
洪涯一时沉默。
虞允文也一时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住对方。
片刻后,洪涯微微叹气,率先开口,却又问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虞探花,你随官家自太原来,敢问留守西河的万户撒离喝,到底是降了呢,还是殉了国呢?这边都快争出花来了。”
虞允文平静相对:“洪承旨,你随援军自燕京来,敢问当年的南阳殿试授官的新郑知县洪涯,到底是降了呢,还是殉了国呢?济南他老家哪里,也争论不休。”
洪涯怔怔看着对方,半晌才摇头以对:“虞探花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雨水又紧了起来,太平河畔,御营左军精锐在自家主帅的大纛指引下奋力向前,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