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幽幽一叹,并未言语。
“元帅精忠报国之心,天下皆知。”田师中倒是捏着绳子干笑一声。
“这是当然,俺八九年前初次见你便看出来你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张荣倒有些额外说法。“喜欢喝酒,喝多了喜欢发脾气,受委屈了也晓得哭,找人说话一说就说不完……上次去你家看你老娘,她与俺都说过的。”
“不是这个意思。”岳飞一时尴尬。“我是想说,我固然想报答君恩,成功业,平夙愿,可是真从受命当日来说,却委实是一日不曾心中安妥过的……”
“如王刚那场败仗,我虽然知道属于寻常骄纵,轻敌贪功的道理,面上也不显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忧心自家战力……”
“李宝在海上胜了一场,我面上只是给他报功,晚间却高兴睡不着,后来他又上岸负了一场,我又揪心的睡不着……”
“再后来就是高景山这里,到底是个宿将,将对面的元城安排的铁桶一般,半点错漏都无,我面上不显,心里却日益不安,整日如履薄冰一般……”
“来到这大名城不过十日,我就上了九次热气球……每次都是听了战场消息后,晓得局势越来越压迫,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局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上军中那些人,一时绷不住,便忍不住躲上来,将其他人撵下去,只一个人在这里观察地形、思索局势、酝酿计划,乃至于暗下决断。”
“其实俺也一样。”张荣如释重负一般对道。“所幸俺不要装,烦了的话就披着一个棉袄,在河堤上走来走去……”
田师中咽了一口口水,他本想说自己也也一样的……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担当的,但此番单独领御营右军出来,他就喜欢莫名其妙的捏东西,好多东西被捏坏、捏烂……但终究是没好意思开口。
“总而言之吧!”岳飞叹气道。“你们在你们的位置上,有自家的难处,有自家的念想,我都懂,但我身为河北方面元帅,也有自己的难处和念想……我想来想去,无外乎是两点,一则保全,二则进取……保全就是保全三军,确保金军大举围攻之下,不因为咱们这里出了疏漏,坏了大局;进取就是,若能拿下大名府,使身前局势彻底开阔,将金军逼到前后无依的份上,那还是要尽量拿下的!”
“元帅!”
田师中死死捏着那根粗大绳索,终于有些无奈了,甚至有些恳求之态了。“我从一开始过来便担心你会有此一想,因为依着你平素军略思路,但凡能有个计划,不管多匪夷所思,总是要去做的!但刚刚张都统说的明白……事关两百年国运……便是有法子,也该做个保守的决断!咱们保全吧,好不好?!”
岳飞摇头以对:“我不是随意冒险,乃是看着这个地形,思索了许多可能,而且从一开始有想法便开始着手准备,物资、计划都已经大略有了,这才找你们过来!而且时机我觉得也整好……金军主力将至未至,正是懈怠,小河已经结冰,大河河道未封,他们尚不能左右横行……这是战机!”
“我知道元帅想的战机是什么,火药炸城嘛!”田师中几乎气急败坏。“下面人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吗?当日咱们一起跟官家在吾山看的火药炸石演示,谁不心动?官家省下来那么多火药,一点都不舍得用在他处,什么意思也很清楚!可是那个预案也只是预案,怎么可能将九万御营精锐、两百年国运赌到一次炸城上面?万一下雪,湿了火药,没炸开怎么办?炸开了,高景山是个狠的,咬牙堵住口子了怎么办?现在顶着这般严密布置过去,贸然攻城,一旦不能速速攻下,便要担心在城下被北面守候着的金军骑兵堵塞住,来个全军尽噎!届时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官家?无外乎是在城下抹脖子一条路了!”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岳飞点头以对。“火药是个出奇的法子,但绝不能将咱们三军性命压在一个火药炸城上……那只是一个出奇的引子,一定要有一个万全对策,以承其后……我真的有完备攻城计划!便是火药失效,也能稳妥攻城、同时妥当拒敌!”
田师中彻底无奈。
张荣也欲言又止。
“我是这么想的。”岳飞没有理会二人反应,只是恢复成往日模样,平静言语。“若能破元城,以这两城规制,足可安稳存放轮船……张节度,是也不是?你就不必忧虑冬日在哪里存放战船,要不要将轮船驶回河南了。”
张荣瞥了眼被两城夹住的河道,还有河对岸的砲车,无奈颔首。
“而若欲在冰冻前破城,须有足够兵力,一面确保能全力攻城,一面要合力拒北面援兵……对也不对,田都统?”岳飞复又看向田师中。
田师中长呼了一口气,压下不满,勉力相对:“是。”
“那你能亲自带一万五千众来此,替我当北面金军援兵吗?”岳飞继续认真相询。“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足够余力攻城……”
明明在火炉旁,田师中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我部本就乏兵……如何能再带一万余众至此?三州十余城不要了吗?”
“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