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墓园安谧而冷清,轮椅碾过石板砖的声音虽然已经尽可能收敛,还是多少打扰了这里的清静。
此时天才刚刚亮,但总还是有人来得更早,零星的墓碑前放了花束,于是空气中夹杂了一点点甘甜的味道。
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找周周。而他果然找到了,自己都有一点意外。
“空着手来未免不够意思吧?”姜若瞥了眼傅南城的墓碑,前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棵石板缝隙里顽强冒出来的野草。
“送花他会爬出来扔掉的,”周周说,“吓到我不要紧,糟蹋花就不好了。”
一点也不好笑,但姜若还是配合地假笑了两声,才问:“和他有关吗?”
“有一点儿吧。出事以后我一直在想,被一家大公司收购真的这么糟糕吗,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才忽然意识到,他的愤怒也许不是对我,而是对金叶的。”
“那之后我用了很长时间,还是没能查出傅南城和金叶有任何的恩怨,差一点就要放弃了;直到你大川师兄婚礼的时候,你们导师来参加,我看着你们师徒的互动,才想起了一件事情。”
小时候的傅南城很像刚刚瘫痪的史铁生,暴躁易怒,为自己因病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愤恨异常。反正有理由不去学校,他就成天成天地窝在家里打游戏作为发泄。
家人虽然担心,却也不敢逼迫他去上学,于是为他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是彼时正在滨城工业大学交换的研究生。
第一次上课,小傅全然把家庭教师当作了空气,自顾自打着游戏。那位研究生也不呵斥,就这么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看了一会便开始评论,说他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只重进攻而忽略积累资源,注定后继无力云云。
在她的百般干扰下小傅输掉了游戏,愤愤道:“你不是老师吗?”
“我看了你的试卷。你的功课已经没救了,上课也无用。”她轻描淡写地说,“不如急流勇退,早早找点能做的事情。”
虽然小傅并不喜欢学习,但被人评论说“没救”还是差点儿给气哭了。
之后那个研究生每个周末按时来,每次都带来新的战术和理论,严肃地指导小傅打游戏,也不管他听不听。
开始的时候小傅当然是抗拒的,但渐渐发现她的战术很多时候真的管用,忍不住就问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给出了一份上百页的分析报告,从数据测试到对战模拟,小傅简直无法想象有人会用这种态度来打游戏。末了她补充,“战术只是一部分,你还要花很多的时间练习微操。”
“不喜欢学习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很多做不好的事情。但是每个人必须至少做好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否则,就会活得很没有尊严。”
“当然,如果你不在乎尊严,”她笑了笑,“就当我没说过。”
周周慢慢讲着这段故事:“这句话后来一直都是傅南城的座右铭。”
“他像祥林嫂一样把这个故事讲了很多遍,以致于我印象深刻。”
“我打趣他第一次拿到奖杯的时候是不是立马给恩师寄去了,他说他原本想,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研究生,”姜若问,“她叫什么名字?”
“顾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这么多年以后,竟然是在这里,又听到她的故事。
“你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周周从姜若的问话里听出一点端倪。
“知道。”姜若,“我还知道关于金叶的那个,狗血的陈世美的故事。”
只是很意外,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第二个人曾为她忿忿不平。也很遗憾,你们本可以成为朋友。
周周转回头看着那块不会说话的墓碑:“现在我自认为总算为朋友做了一点事情,于是就自觉有资格来看他了。是不是有点无耻?”
“我觉得你的逻辑没问题,”姜若把手插在衣兜里,“现在他应该很开心。看在心情好的份上,应该可以多少容忍你。”
“你呢,”周周问,“你又是为什么呢?”
“你信吗?”姜若笑笑,“是为了同一个人。”
“她也是你的老师?”周周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桃李满天下?”但很快她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不可能吧,她失踪的时候你才六七岁?”
“她是我的母亲。”姜若说。
七岁也许不足以让一个孩子记住他的老师,但已经足够让他记住母亲。
虽然他也曾遗忘。
在秋城大学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姜若一度以为他已经逃离了过往。
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像每一个乖小孩一样上课下课,完成作业,拿奖学金,除了对过去绝口不提。
大二那年阿澄也重获自由,辗转在秋城找到了vr训练馆的工作,两人不时在一块喝几杯。和在游戏里一样,他们只是沉默地喝酒,不提当年勇。
阿澄偶尔带来他们曾经那些狱友的消息,谁谁出来了,谁谁又进去了,还有一个狱友遇上了还在服刑中的大肖,世界真小。
再后来姜若顺理成章地取得保研资格硕博连读,一切都欣欣向荣,直到姜若接下了一件助教的工作。
工作内容很简单:指导一些参加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到秋大借用超算资源训练的学生。姜若在去见这批高中生的路上还满面春风地盘算着做一份助教能领多少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