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径听罢,长叹一声,诉起心中焦虑来,起先说的支支吾吾,转而说到痛处,则满腹怨艾如酒后存食,吐了个酣畅淋漓。
赖潇湘逐一听罢,放下手中酒坛,拍打着陈云径的肩膀笑道:“小堂主,你多虑了。”
“多虑?”
陈云径面上堆笑,心中暗想:“说我多虑,怕是你过于无忧无虑吧。”
“小堂主可知道,赖某未入山庄前是什么身份?”
陈云径揣测道:“都说赖先生诗词尤佳,想来也是文人骚客。”
赖潇湘噗嗤一笑,望向刘子冀。后者似被他感染,也噗嗤一声笑出来。二人相顾捧腹,笑了个前仰后合。
陈云径被二人笑的一头雾水,暗自思忖是不是说错了话。赖潇湘往他肩膀上重重拍打几下,仍大笑不止道:“小堂主太看得起赖某了。”
“我猜错了吗?”
“错了,大大地错了。”赖潇湘好不容易止住笑,捧起酒坛继续喝起来,且喝且道,“实不相瞒,赖某未入山庄前,乃是一介绿林。”
“什么?”陈云径一惊非同小可,“赖先生不是玩笑吧?”
“不是不是。”赖潇湘连连摆手,“当年赖某占山为王,为患一方,欺男霸女,官府几次剿捕,均被我设法化解。说起来,也算是十恶不赦之人。”
陈云径皱眉道:“赖先生,我越听越觉得像玩笑话。”
赖潇湘听到这句话,将脸上笑意敛去,一把扯开胸襟,露出一道道蜈蚣般的蜿蜒伤疤来,逐一比划道:
“这一刀,是刚落草那年被官府砍的,正中心头上,差寸把就要了我的命。”
“这一刀,是与另一帮恶匪火并时挨的,从脖子连到丹田,当时半条腿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这一叉正叉在腰眼,躺了仨月。若是当时偷袭的小子再补一叉,也就没我这号人了。”
……
“这一剑,是次年被一个赫赫有名的剑客刺的。他手下留情,饶我一命,劝我改过自新,否则再见时便要我人头落地。”
说完这些伤疤,赖潇湘合上衣襟,痛饮一口,兀自摇头道:“刀剑伤身,往事伤心。我挨了这些刀剑,依旧劣性难改。直至遇到刘老先生,他指了我一条明路。”
刘子冀在旁道:“陈年旧事,还提他干嘛。”
“不,我要提。”赖潇湘倔强道,“小堂主此时境地,与我当时相仿,我能理解他的迷惘。”
陈云径见他神情黯然,始信了一番言说。
“我养好伤,重操旧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说来就那么巧,没多久又遇到了那位剑客。他怒不可遏,扬剑便欲取我性命。”
陈云径问道:“你不反抗?”
赖潇湘摇头道:“此人剑法奇绝,修为高深,我怎是他对手?眼看就要被他一剑斩杀,刘老庄主救了我一命。”
陈云径望向刘子冀问:“你与那剑客交了手?”
赖潇湘代他答道:“刘老庄主与剑客乃是旧识,两人颇有些交情。他当时对那位剑客说的话我此生难忘:‘你便是杀了他,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世间种种恶行,并非一个杀字能化解。世人为恶,多是身不由己。’”
陈云径疑惑道:“一番话便叫剑客改了心意?”
赖潇湘道:“怎会,剑客执意要杀,刘老庄主万般无奈之下,与他做个交换:剑客若能饶我一命,他便…”
“不说了。”
刘子冀淡淡打断道:“往事已矣,何须多言?你能洗心革面,从一方恶霸到红尘酒仙,其间多少艰辛曲折,我俱看在眼中,也为你高兴。”
赖潇湘道:“全仗庄主指点迷津。”
陈云径听个囫囵,心中诸多焦虑悬而未解,又添不少新疑,待要细问时却听刘子冀对自己说道:“小子,陈年旧事说给你听,不是要你判个是非曲直,也不是要你刨根究底,只为告诉你:我花月山庄之士,不问出身,不分高下,只要心有风雅,便是庄中之客。”
陈云径仍有芥蒂,摆一下断臂道:“可是我这模样…可不大像风雅人。”
刘子冀望了望断臂,沉思片刻,又道:“跟我来,再拜会一番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