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孚的嘴边浮现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他的神态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双眼睛却有着让人自心底里发寒的恐惧。
“现在不是很好吗。”他说。
我听得他的笑声,其实笑声也没有很特别,可是当下,我竟生出一种尖锐的指甲去刮那玻璃时的刺耳感受。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单纯无所yù_wàng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将自己的阴谋掩藏着无数阴谋之下,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洞察他人,然后加以利用。仿佛是黑暗之中抽出了冷刀子,无害,然而下手奇狠无比。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道,“抛开钟离大人不说,这钟离畅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了吧,你却利用他去攻击钟离南。钟离南是这个家里最无欲无求的人,他自己都活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对你们这些弟妹十分照顾。钟离月……她与你虽无血亲,可是要说下来,你能回到钟离家也是托了钟离月生父的大恩。这偌大的钟离家,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很好,是指什么。”
“萧夫人,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就无须装傻多问了,你只是想引我亲口说出罢了,我可不上你的当。你没办法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你也没办法证明,这一切都和我有关不是吗。”钟离孚远比我预想的要狡猾的多,他伸出一指摇了摇,又点了点他自己的嘴,告诉我他不可能承认这一切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许多年没遇上这样的对手了,“钟离孚,你很生气吧。其实,你应该很恨他们的,你啊,你原本是钟离家的嫡子,你是韩氏的儿子,你应该继承钟离家才对,却因为那些人,平白吃了这么多的苦,从嫡子变成了曹氏抱回来的儿子,你过得也不是很痛快不是吗?你恨透了他们,你需要小心翼翼,才能留在钟离家……”
他不上当,一句话也不接,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动。
仿佛,胜利在望,他已经成功了。
“……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思吧。”我说,“你恨唱月,要不是她的话,你就不会被带出钟离家,不会有后来这许多变故。你很钟离延,因为他是唱月的儿子,他取代了你,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甚至,你的嫡母……”
我说到嫡母,故意加重了语气。
我分明能感觉到钟离孚的呼吸略微那一刻,顿了顿。
那个反应很小,如果不是我一直都在盯着他全部的反应,很可能就这样错过了。
但他不是没有反应。
韩氏,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你甚至,恨你的嫡母。你是真的尊敬她,爱戴她吗?那个把你带到这世上来的女人,她是不是在乎你的死活,是不是爱你的父亲……其实你骨子里,很排斥她,很厌恶她。在你的私心里,你早就认定她不忠于你的父亲,她即便嫁与你父亲钟离己,却也依然难忘旧情于你叔父钟离素。是你父亲害得钟离素与桃姑娘惨死,你认为,包括你幼年被掳,都是你母亲为钟离素报仇的一步计划!”
“够了!!”钟离孚终于有了反应,他勃然怒斥,反驳我提出的推测。
前后差别甚大的举动,已然暴露了他心里最不堪一击的弱点。
“哈,哈哈哈……”钟离孚大笑。
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那空虚、无助的笑声。
“你所图的,又是什么呢?”我并不会因为他这般反应而受到任何干扰,他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大抵心里都是空虚、悔恨的,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恨什么。但如果有一天,他们实现了所有的报复,也未必会感到解脱……
因为,他们反而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
为了仇恨和覆灭而执着生存下来的人,必将猝于黑暗,无法走到黎明之后。满怀仇恨,为了恨而恨,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而那些痛苦多半是自己强加于自己的,一开始只是为了鼓励自己,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不要放弃。慢慢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生存下去的意识已经受到了自己的蛊惑和催眠,他们恨的,往往都是自己内心里被夸大了许多倍的仇恨,而并非引起仇恨这件事的本身。
钟离孚只是恨透了所有人,因为钟离家每个人都在守护的秘密,因为钟离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谋”和“yù_wàng”,所以幼时无能为力的他,就变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你真可怜。”我轻笑出声,看着他难掩失态的样子,摆出嘲笑的姿态,意图激起他心里极力克制的真实感受。“你以为你赢了吗?其实你输得最惨,他们每一个人都尽全力去获得自己想要的。可是你呢,你恨,可你连自己到底在恨什么都不知道,你彷徨无助,不敢大肆张扬,你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发现,即使你面对亲生母亲,却也不敢吐露事情,你怕,你怕她不认你,你怕她是故意抛弃你的,你怕自己所有的怨恨都是真的。你像个卑鄙的老鼠一样,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去筹谋你的计划,你才是最可怜的……”
钟离孚愤怒之下,将手中的汤碗狠狠砸在桌子上,那汤水飞溅,碎裂的汤碗摔得到处都是。
“看来我说中了你的心思。”我则继续挑衅。
“你以为你真的能说中所有吗?”钟离孚抽动了下嘴角,他倾身逼了过来,那副样子狰狞极了。“你这样激怒我,不就是想知道,钟离月……到底在哪儿吗?”
……
钟离家的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