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晚春,可江南到底还是江南。
一路行来,但觉暖风酥柔,风景独秀,沿途所见多是桃花拂柳,连带着那些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瞧着柔和了几分。
街边茶馆里有人说书,有人唱曲,有人饮罢高歌纵声诵诗,有人哭哭啼啼,还有人自那有名的妓院里被乱棍打出,鼻青脸肿,却仍是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fēng_liú的模样。
又有那艳冠庐州的花中魁首倚着绿窗、伏在桌案上,如水似的眸子打量着街上往来的读书人、乡绅、豪客,盼望着早遇良人,救自己脱了这水火煎熬般的地方。但瞧着瞧着,自是又捱过一天,日子一久,韶华不再,容颜已老。
自当年高宗迁都临安,长江以北,多已沦陷,活在这世上,谁人不是惶惶不可终日。
化缘的老和尚瞧见这些个场面,饶是他佛法精深,见惯世俗百态,也不禁要道一句:“众生皆苦。”
“去去去,要饭的滚远点,耽误我做生意,如今兵荒马乱的我自个都活的艰难,哪有吃的给你!”
正在算着账目的掌柜见和尚上门大呼晦气,像是撵瘟神一样忙挥着手,一边又招呼着伙计赶人。
老和尚白须飘飘,见到这一幕只道:“和尚不要饭,和尚是化缘,今日你我结下缘法,来日必有福报!”
“呸,狗屁的福报,我家婆娘当年就是去寺庙上香被和尚拐跑了,你现在跟老子讲福报?赶紧滚,你们这些个扫把星!”
掌柜的不听还好,一听大怒,唾沫横飞,挽着袖子作势就要撵出来。
老和尚脸颊一抖,边走嘴里边喃喃道:“以往的说法怎的就行不通了!”
充耳不闻身后的喝骂,和尚走了没几步他又呵呵一笑:“和尚拐人婆娘?真是个狗屁世道!”
这可真是个怪和尚,佛家最是讲究十善法,忌贪嗔痴,又忌恶口,忌妄言,短短几句话,老和尚却是犯了不少。
他手持一根上粗下细的乌木棒,白眉白须皆是长的垂了下来,穿的乃是一身灰白色的僧衣,缝缝补补,身形却生的高大,魁梧健壮。
“师傅,俺饿了!”
又走了没几步,忽听老和尚肩头响起稚嫩童声,懵懂、单纯,话语还有几分含混,嘴里似是含着什么东西。
原来,老和尚肩头还有个五六岁的半大娃娃。圆头圆脑,浑像一颗肉球,顶着雪亮的小光头,穿着一件改小的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半骑半趴的蜷坐在上面。他吮吸着手指,大眼睛只盯着街道两侧的吃食吞咽着口水,一不小心瞧的出神,这嘴里的劲道没控制住,自己对着手指就咬了一口,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老和尚没瞧见,只以为小和尚是真饿了,他道:“乖娃,再忍忍,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连口饭都没咱们吃的!”
语气平常,但脚下步伐却快了几分。
可没想到一连换了十几个地方,不是赶就是骂,好不容易有吃的,却是一桶泔水泡馍,又馊又臭,这要是吃了别说活了,估计命倒是先去了半条。
一旁卖烧饼的老妇瞧不下去了,见小胖和尚哭的厉害,心下不忍,给了三个烧饼,可老和尚连味都没闻几口,烧饼就已经没了。
“师傅,俺饿!”
师徒两个硬是在街上横穿竖走,这家给个馒头,哪家要个包子,讨了大半个时辰,小和尚竟然还嚷着“饿”。
老和尚白眉一挑吹胡子瞪眼的:“岂有此理,今个吃的怎么比昨天还多?讨了半天的饭,师傅都没吃一口呢,你还叫嚷着饿!”
但说归说,却还是走街串巷的讨要化缘,一直等到暮霭沉沉,这肩头才不闻有叫嚷呼饿的言语,而后嘿嘿一笑,朝城外走去。
趁着天色,老和尚健步如飞,快过奔马,饭都是讨的,身上又岂有住店的银钱,来时路上他倒是记起一处山坳下有间破庙,当下一口气朝西奔出四五十里,待停下,竟是面不红气不喘,已到了个山坳前。
“怪哉,这荒山野岭的,竟然有人!”
怎料那残垣破败的老庙里隐见莹莹火光,在夜风中摇曳闪动,老和尚身怀伏魔神力,嘿声一笑,杵杖大步走了进去。
但见老庙幽幽,一尊结满蛛网落满尘灰的神像早已斑驳的瞧不清面目,半截身子生出裂隙,似是摇摇欲坠,头顶灰瓦破了又漏,抬头就可见夜色。
中间生着一团火,火堆旁坐着两个人,还卧着一匹大黑马。
“咕嘟!”
老和尚正打量着那一男一女两人,冷不防就听的耳朵旁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原来那火堆上架着一条剥了皮的大长虫,烤的是油光沁亮,滋滋作响,一股诱人焦香随风散开,可怜冬眠刚去,这条蛇便成了他人的裹腹之物。
刚进去。
老和尚忽听那盘膝坐着的青袍男子一伸手,轻声示意道:“请坐!”
言行举止间似是本就在此等他。
老和尚眯眼细瞧,嘴里兀的一笑,他此来庐州乃是因与人早先定下了约斗,眼见时日将至,故而提前到此,心中念头几转。
“呵呵,莫不是在等和尚我?”
青袍汉子一点头。
“正是!”
“那这肉也是等我来吃的?”
“不错!”
“可有酒?”
“有!”
老和尚问,那青袍汉子答,听到酒肉都是给他的,和尚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宛如铜钟大吕。手中乌木棒一提,挂着小和尚的脖领子就把他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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