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一眯眼,心头了然,这丫头精得很,于他必是戒备极深。
仿佛想明白她偷看他的意味,不正经轻笑调侃,“姑娘无需担忧。此地虽荒芜,好在你我一行人多势众,聚在一块儿,夜里生了火,不怕被虎狼叼去祭了五脏庙。若然事情有变,本世子必当倾尽全力,也护你周全。”
说罢含笑看她,眼角眉梢俱是流于表面,漫不经心的兴味。
此刻他不知,日后这话当真是应验了的。彼时他浑身浴血,护她却是全心全意,以命相搏。而她颠在马背,被他搂住腰肢,浑浑噩噩。
眼角不断有泪滑落,她神志不清,雾蒙蒙,却好似记起初见他那日。他立在檐下,背后是遮天蔽日的雨幕,而他嬉皮笑脸,逢场作戏……
哪个世子?
这场雨直下到夜半三更。因着整个人蜷缩着,七姑娘窝在姜二爷怀里,总睡不踏实。迷迷糊糊,耳朵里嗡嗡响,全是滴滴答答,雨打瓦砾的声响。半梦半醒间,犹自记得不能翻来覆去,闹得姜昱也不得安生。
其时,除了她与姜柔,连同跟前伺候的婢子,余下之人并未真睡着。姜昱轻抚她背脊,将人哄得放软了身段,安安心心偎着他,再替她拢一拢搭在身的外袍,这才闭目将息。
外出游学,这更坏的境况也遇过。那真是连破庙都寻不着一间,穷山恶水,与寥寥几个同窗为伴。其间辛苦,回府从不说与她知晓。只是他没想到,此番带她出来,这丫头竟难得乖巧,他说什么,她丁点儿不犟嘴,从未有过的顺服。
捧着平日碰也不碰的面饼,着热水,塞嘴里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眉头都没皱一下。车里搁着吃剩下,当零嘴儿的两块栗子糕,全数让了病得没精打采,连吞咽都没力气的五姑娘垫了肚腹。
旁的事儿都好,唯独只一样,七姑娘露出几分不甘愿来。横竖躲不开进食安歇,只能无奈丢开握在手,快要生了根的团扇。如此扭捏,照往日落落大方,仿若不是同一个人。
姜昱暗自感概,只觉这丫头都快成精了。她这般小心翼翼,除了那位,也对侯府世子一人如此。熟悉她脾气,哪里猜不出,她这是堂而皇之,扯了礼教的大旗,实则心里千百个不愿与侯府之人扯干系。唯恐日后再遇,被世子认出来,又叫她脱不开身。
姜家二爷能看破七姑娘小心思,同样的,对面角落里抱臂养神,面安之若素那人,心头也是门儿清,透亮得很。
只是贺帧此刻心头,莫名生出几分疑惑。自傍晚时候初见她容色,他刹那怔然,心头微微一颤。若非她羞恼之下调转过头,他还盯着人小姑娘直登登端看。
若说她样貌如何,搁冀州这一片儿,确是极好。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精致,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可若是与北边儿贵女做,七姑娘这样的容貌,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庄重大气,更不说燕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个个品貌不俗。
可是这样一幅清汤寡水的稚嫩样貌,甫一得见,竟令他恍然失神,全无往日对这类清秀女子的看不入眼,反倒觉得玲珑剔透,似曾见过……
翌日一早,天光放晴,碧空如洗。地的水洼盛了水,微风拂过,周遭草木摇曳着,小小的水洼里漾起涟漪,清清澈澈荡漾开去。灌木丛里躲了一夜的雨,蝈蝈也露了头。从阔叶一跃而起,到了水洼另一头,一溜烟藏进草堆里,悠悠鸣叫着。
七姑娘扭扭身子,打一睁眼,便瞧见顶的木板,眼珠子环顾一圈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被姜昱送进了车里,舒舒服服仰躺着,身还搭着姜楠的袍子。
“春英?”捂嘴儿打个呵欠,含糊叫人。
“嗳,姑娘醒了?”春英在车窗外应她,绕到前边儿,挑帘子探了头。
“什么时辰了?旁人可都起了?”半支起身子,七姑娘摸摸僵直的脖子,摁一摁,这才觉得好过些。
透过春英掀起的门帘,瞧着外头朗朗天光,鼻尖嗅到清爽的泥土味儿,豁然一阵舒坦,吐一口浊气,总算来了精神。
“侯府一行人,一大早天还没亮便启程离开了。世子不让人唤您起来,只与两位爷道了别,很快便带着人往南边儿去了。”春英遥遥一指,却是昨日她们来的方向。
“五姑娘不大好,早有些发热,大爷等不得了,带着几个护卫,赶去前头镇请大夫看诊。反正也耽搁了,二爷便说管您睡饱,慢慢追去无妨。”末了,撩开些帘子,透了暖暖的光进来,明晃晃,正好照在七姑娘脚下。春英抿嘴儿,清秀的脸露了个笑,“诺,您瞧,快巳时了。正应了二爷说的,您怕是一觉睡了个饱。”
七姑娘讶然推开窗户,半遮半掩,果然见得日头红彤彤挂天,姜昱正站在不远处,与国公府的军士说话。
起得这样迟,女学里整整晚了快要两个时辰。再不敢躲懒,唤春英进来梳了头,草草漱洗一番,这才支起窗屉,冲姜昱大声招呼。
“二哥哥,咱们动身么?只大哥哥一人照看五姐姐,多有不方便。还是带春英,也好过去给辛枝搭个手。”
看她伏在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神采奕奕冲他招手,也不怕一不当心跌下马车。姜昱冷脸,几步前,七姑娘一看他脸色,恍然明白过来,乖乖缩回脑袋,面对外头,规规矩矩跪坐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