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球,却是另一个黄昏。
极远穷荒之地,寂寥大漠深处,天地难分,一色昏黄,风起沙涌抑或渺渺茫茫,经年如是,少有明媚。
彼时,火烧云正浓,七彩霞漫天,似这般微风朗日的好天气,于这方穷凶大漠却是殊为难得。
远远的,一蓬枯败如柴的还魂草球,在高低起伏的大漠上随风滚动,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看似漫无目的,却又像是在寻觅着甚么。
突然,这蓬灯笼大小的枯草忽然嗅到了什么,借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股邪风,陡然加速翻腾,犹如鬼使神差一般,准确越过一道极窄的沙梁豁口,朝着下方的一方绿洲如饥似渴的急速滚去,最后一头扎进绿洲中央的水泡子里!
随即绿意浮现,渐次膨大,抽枝散叶,苍翠欲滴……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竟然开出三五簇粉嫩娇艳的小花,凭空惹来一只嗡嗡作响的红头苍蝇与一只不知何处冒出的怪异甲虫。
一双百无聊赖的眸子早已因之聚焦闪亮,更不忍离开,即便已近黄昏,明晃晃的夕阳余晖却仍能将眼睛刺得生疼流泪,但衣衫褴褛的少年全然不顾,只是目不转睛的紧盯脚下这出并不常见的大漠小戏。
其实怪不得少年少见多怪,任谁自打记事起就一直窝在这个直径不足百丈的沙窝子里,从来不曾涉足外界半步,每日只是不知缘由的打拳练刀、习字背书,偶尔还要“听”上一段晦涩难懂的大事小情,便会对外来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充满好奇。
沙窝不大,却有丛丛簇簇的莎草遍地疯长,更有七八株遒劲的胡杨点缀,数十丛茂盛的蒹葭环绕,共同捧出洼地中央一个不大的泡子。
泡子虽小,但有一眼清泉从地下汩汩涌出,深邃清澈,经年不干,浸润着一蓬蓬不知名的浓密水草,或嫩或苍,时绿时黄,竟将此处点染得与单调昏黄大漠极为格格不入,同时也滋养起一撮生灵。
当然,除了泉眼,这抹罕见生机还要归功于环绕起泡子的那圈石梁。
石梁高逾十丈,如蟒盘卧,顶上嶙峋参差,却又巍然合抱成环,只在西南角上露出一个仅够两人并行的狭窄豁口。
怒风时卷,黄沙漫舞,石梁上早已积满厚厚尘沙,与这穷凶大漠浑然一体,看起来毫不扎眼,因此格外隐蔽。
石梁内圈却是另一幅模样,十多个窟窿看似胡乱戳出,大小不一,高低不等,绝无美感,更不规整,无非是些聊以胡乱栖身的临时所在罢了。
尤其东北一角隆然高起,堆出一个两丈见方的高台,边缘蹲着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恰好隐起后面三眼石窟,其中一眼便是少年容身所在。
高台脚下,一株虬结扭曲的胡杨树下,正卧着一头骨瘦如柴的双峰骆驼默然反刍,白色的泡沫顺着嘴角滴下,不时拉出一道长涎,从几近斑秃的毛色来看,这头老驼的生命已然临近终点,但终究还是活着,这便已是大漠中最大的幸事,便如这蓬随风游荡的还魂草球,便如另一眼石窟门口枯坐的老者。
许是年岁太老的缘故,老者低垂的头颅不时向着胸前磕动一下,随即又努力回正,向上仰起之时,一张丑陋可怕的嘴脸便会暴露无遗。
一耳,疤目,几乎只余半边的面颊上,一道暗红色疤痕沿着残缺的颧骨蚯蚓般斜斜而下,一只拉到那张无法完全闭拢的口边,于是便有口水不时从嘴角淌下,便如那头反刍的老驼……
又一个圆滚滚的球儿从沙梁上骨碌碌滚下,只是来速明显更快,跌入水中之时,猛地溅起一簇水花,接着又恰好撞上已然绿肥红瘦的还魂草球,惊飞了苍蝇,碰落了甲虫,也将少年的白日幽梦击得粉碎。
正在聚精会神的少年先是愕然,待到看清来物竟是一个面目熟稔的人头之时,顿时打了个激灵,针扎屁股般蹦了起来,同时抬头举目,循着血迹向上望去!
此时,沙梁豁口处,正有一具无头尸体兀自不舍的疯狂扭曲着,摇摆着,胡乱喷溅的鲜血映衬着彤彤晚霞,宛如一片片迷离的殷红幕帐,着实诡异可怖!
少年不解,再而低头,却见那头分明认得,便是来自这处沙窝正主独老鸦,少年自打五岁便已认得,绝然不会出错。
只是这素来杀人越货的家伙,却为何丢了自家的脑袋?
不等少年想得明白,红幕再增几簇,掺叠在一起,愈加浓密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十来个圆滚滚的脑袋从石梁豁口跃下,蹦蹦跳跳,转转绕绕,像极了一泡刚刚排泄而出的羊粪球,推搡着、簇拥着,争前恐后,一直滚入少年脚下的泡子里,先是沉下,接着浮起,再而飘飘荡荡,将原本清澈的泡子染成一池猩红汤汁!
“羊角孙、搂头七、两腿牛、疯子阿棘、醉葫芦、臭蛋六、麻杆猴......好像少了尕二蛋……
不等少年数得清楚,豁口处的红幕已然随风四散,代之以一片居高临下的黑云,将整个沙梁豁口全然荫蔽。
少年再次抬头,便看到一伙陌生又怪异的煞客!
这群煞客,全身黑衣黑甲,各自黝黑兜鍪覆面,一领黑色斗篷飘飞身后,就连胯下坐骑也是通体玄乌,不着一丝杂色。
“这些马儿好生奇特,头顶上竟还长了一只长角!”少年暗自诧异,“可他们为何都要遮掩面目,带个这般吓人的假面,浑身上下只余两个看人的窟窿,样子好是吓人!”
恰在此时,那伙煞客中打头一人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