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晨钟时分,江水携风拂来岸边,扬起衣袂,微湿鞋履。
“大人,都整理好了。即刻就能开船回固州城。”
“允礼啊,本官这一趟来身子不大舒坦,可要回去了,心里反倒更烦闷。总觉的啊,似乎哪里遗漏了什么。”柏周正了正冠帽,双手才负于背后,嘴里唏嘘淡笑着,视线放了江面远望,若有所思。
这一夜的折腾,赵清淼等人终于顺顺利利的离开了青川岛。
“大人应是辛劳奔波所致,不必太过忧思。”
等着柏周健步上船,季允礼原本低头温良恭顺,抬眼已是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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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霄讨厌自己的皇侄不是没来由的。沈翎自小没了皇帝爹罩着,所以十分喜欢缠着他。但太后一系的孟知秋,三不五时在朝上朝下与他作对,很不乐见叔侄俩亲近。
沈霄当初也不过是个二十郎当的气血方刚的少年人,习惯了沙场上洒脱驰骋,回朝后却要尔虞我诈,护那半大不大的臭小子,可谓是当了半个爹,操心的地方不少。习文尚有太傅教学,习武却是他手把手亲自传授。奈何沈翎是泥扶不上墙,或者压根不是这块料,足足把他气了多年。
今日,离沈霄离开皇都,已经过了五日。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的摄政王府邸内。
素来称王孙贵胄的府邸都要五进四院,什么金柱大门,浮雕影壁。过门户,有洞门,屋檐瓦当,走廊迂回,两侧挂彩灯红丝绸带,一路曲径青石板路,庭前院落栽花植树,水池里荷花下鲤鱼窜游。
沈翎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交椅上,扶额头疼,苦大仇深的低叹一声。他手肘下是雕花的红木案桌,房内沐香。背后的壁柜摆着金银烧玉器,青瓷白鹭瓶。
自打他与沈霄互换了身体,沈霄偏又失踪,他就被当成了摄政王送回了王府。
外头真是捅了天的热闹。因为沈翎不能以天子的身份回到皇宫里,所以连日不上朝这事,惹得大臣纷纷猜测起,难不成要翻天易主了?
什么摄政王幽禁天子,终于要对皇位下手啦……诸如此类的谣言传遍了朝中。当然,互换身体这种胆战心惊的事,除了他自己知晓,断没有敢与旁人说。
沈翎做皇帝才做了十载,也是很不称职,如今他要假扮摄政王,道行不深,只能佯装镇定。
偏偏有不怕事的臣子联名上奏,晓之以理,以死相谏,“江山不能乱啊,摄政王一定要给个说辞啊”。
他恨不得立马准奏:一天天的,从来都是你们这群臣子,吃饱了弹劾、谏言,真正替朝廷分忧的屈指可数。
沈翎想归想,还是尚存理智的。他如今不能是天子,又不是真的沈霄,哪有命嚣张狂妄。
沈翎此番终于体会到了,不止那皇座烫屁股,连摄政王的椅子也不好坐啊。又想到了从前自己懒惰,把什么事情都推诿给沈霄来干,心中立马一阵愧疚。
若能找皇叔回来,定要好好诉诉衷肠。
好在郭卜出了个主意,在皇城司里头寻了个身形差不多的隐卫,先安置在宫内。对外一律宣称‘陛下偶感风寒’,来稳住猜疑,控制了局面。
当日抓住的刺客当场就服毒自尽,所以究竟是谁指使犹不得知。局势暗藏汹涌,不能轻举妄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派人把皇叔找回来,再谋出路。
“裴言怎么在这?”
沈翎一抬头,就发现裴公公与郭卜站在一侧。
“王爷忘了?裴言也曾是皇城司隐卫。”裴公公一脸坦然。
“哦,本王头疼,一时有些忘了。”沈翎赶紧低头吐舌。
方才差一点说瓢了嘴。若是被他们两个起了疑心,还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波。
——王爷今日说话似乎不大对劲?
——或许上回遇刺,摔到哪了?
裴言与郭卜是皇城司的旧相识,两人故意避过些角度,偷摸摸用着唇型对话。
沈翎忿忿的想:岂有此理,你们真当我看不见?
“眼下看来,安抚朝中不是长久之策,皇城司愿领命,去寻陛下回来。”郭卜上前一步,一脸严肃凛然。
沈翎眼睛放亮,刚要站起来又立马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同了,压抑着激动沉声问道:“好是好,你们皇城司要如何寻人?”
“臣有个不二人选,乃臣不成器的师弟。此人过去天资愚钝,被逐出了皇城司后混迹于江湖,自创了一个千机阁,做的营生倒是与皇城司有些相似。此事惊动地方官吏不行,倒是可以花些银子去托付江湖中人。”
裴公公打侧面深瞧了郭卜一眼:什么师弟莫不是?他想起来一人轮廓,不自觉弯了弯唇。这个郭卜呀,倒是省去了说他那师弟衣冠楚楚,一肚子坏水呢。
沈翎其实也没什么主意,思来想去就答应了。“此事,就全权交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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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门庭不大,灰色门樘上悬一块匾额,豪笔挥墨三个大字,千机阁。字如其人,可想疏狂却不张扬。
“小兄弟,你家阁主在么?”
那门前小厮正懒洋洋的打扫,猛一回头,但见一张鹅蛋脸上两道秀眉蹙起,石青色束袖劲衣显得英气十足。她横眉怒指道:“你叫谁小兄弟?你全家都是小兄弟!”
“原来是小姑娘,对不住了.....”郭卜赶忙解释,哪知对方已经从背后掏出两柄短剑,根本不带他缓一下,就噌噌地直冲了过来。
郭卜脚下不移,只是出手抬剑格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