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春联是安子善打小喜欢的事情,不知道为何,跟在父亲身边,拿着裁剪好的对联或者端着娘用面粉做的浆糊,那个场面特有仪式感。
在所有的对联里面,大门的对联是最宽、最长的,前两天安家业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小桶油漆,把两扇木门刷成了天蓝色。
安子善家的大门很是高大宽阔,高度约有两米八,宽度也有两米五,所以当安家业索要大门的对联时,安子良从一摞对联和福字中抽出大门的对联,两只手举过头顶,对联依然有大部分垂落在地。
安子善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浆糊盆子,捡起了对联落在地上的一边,因为天上飘起的雪花,地上有些湿漉漉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对联的末端已经有些湿了。
“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楼,横批是四季长安。”
望着安家业站在梯子上刚刚贴好的对联,安子善笑眯眯的念了一遍,其实他们家的对联没太大变化,安子善有注意到,每年也就那几个对子。
横批四个大字,就粘在大门上方的门簪上,红耀耀的煞是好看。
院子的西边是一个猪圈,在安子善上小学的时候,家里还在养猪,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就不养了,院门口也被安家业贴了一个“六畜兴旺”的春联。
望着空荡荡的早就改成杂物间和厕所的猪圈,安子善笑看着安家业打趣道:“爸,现在里面都不养牲畜了,怎么还贴这个六畜兴旺呢?”
安家业愣了下,扭头看着猪圈门旁的水泥墙上刚刚贴好的春联,叹了口气道:“习惯了,习惯了,也不差这么点对子纸。”
安子善面色微动,一时唏嘘不已,日子一天天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母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这样的方式和波澜不惊的生活。
他们从来不会考虑那些平淡的生活是否有意义,在他们简单的认识中,活着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辈子。
前世父母年过六十之后,每逢回家闲聊时,他们总会说起以前那些平淡如水的时光里的趣事,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和浑浊的双眸中,却是满满的对那些旧日时光的怀念。
大部分人是念旧的,尤其是对于不可追回的事物,比如时间和青春。
安家业望着面前六畜兴旺的春联,眼睛有些湿润,他似乎看到了刚结婚那会的自己,那会的家,如快放的幻灯片般在面前快速闪过,转眼间就到了现在。
一个恍惚间,快二十年了。
安家爷仨整整贴了一上午的春联,最后,家里的物件上都贴上了福字联和有字联,还剩下不少福字。
安家业想了想就带着剩余的福字和有字,安子善端着浆糊盆子,爷俩去了菜园。
安子良望着呼啸的北方刮起生疼的雪花打怵了,躲回热炕头上,安家业好说歹说也不下来。
最后安家业无奈只带着安子善一个人走了,有的时候安子善觉得老爸挺可爱的,就像贴对联这种事,明明不需要三个人,两个人就够了。
他却偏偏把兄弟俩都拽上,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
安子善在想,可能是他也挺享受两个儿子环绕在侧,叽叽喳喳的热闹吧!
中午吃过饭后,张桂云就准备好了下午上年坟的东西,安庄村的习俗,在除夕的下午给逝去的先人上坟,祭拜先人。
称为,上年坟。
安家业的老家在柏山乡朱家沟村,每年除夕下午都需要先去祭拜那边的祖先,以及安子善去世的爷爷,而后才能回家祭拜张桂云这边的先人。
说来稀奇,安子善本来以为会有一场大雪的时候,从早上就开始飘落的雪花午后却放晴,并出了太阳,呼啸的北风也停止了喘息。
即便如此,安子良也没有打算跟着一起去朱家沟,在安家业的再三要求下,安子良扔下一句,“我要去拉屎!”就溜进去了厕所,不出来了。
安家业瞪着眼,望着紧闭的厕所门,恨恨的吼了一句,“你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随后一脸郁郁的带着安子善,骑上自行车走了。
全程安子善就笑嘻嘻的看着这父子俩扯皮,对于老爸,他也是佩服的不行,家里这个时候也没有汽车,还是自行车代步。
如果安子良要一起去的话,俩人只能是一个坐在后座,一个坐在大金鹿的横梁上,车把上一边挂着一篮子上坟用的酒菜,另一边挂着一摞码好的烧纸和两挂白皮的鞭炮。
骑着自行车走十几公里,他也不嫌累,既然大哥不想去,就不带了啊。
安子善曾经问过母亲,老爸这样是图啥,为什么回老家上坟非要带上俩儿子?
当时,张桂云是一脸无语的鄙视道:“还能为啥,显摆呗!”
安子善傻眼,问:“显摆啥?”
张桂云答:“显摆他有俩儿子!”
安子善懵,两个儿子有什么好显摆的?
这件事他一直都不懂,有两个儿子值得父亲骄傲什么,直到很多年之后!
……
人生就是这么荒谬,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有些事你觉得都要扛不住了,活不下去了,在别人看来却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或者是笑料。
这句话,安家栋此时此刻体验的尤其深刻。
从那天在县委大院被安子善当场戳穿所有谎言和伪装,被踢出莲山建筑公司后,安家栋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他没有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妻子,而是选择了隐瞒。
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