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又过去了十多天,宁放背上的伤在慢慢愈合,吴安世来检查了一下,留下些消炎药,就不再来了。
屋外寒风凛冽,有钱人家都守着火炉在家喝酒取乐,出行坐着马车,而普通人家只有单衣御寒,冷的瑟瑟发抖。如果不是李冶心灵手巧,提前准备好了过冬的棉衣棉被,摊上背上的伤,宁放估计这个冬天会被冻死。
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两个烧饼,是昨天李冶给大户人家洗衣赚的钱买的。
宁放平日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但更多的是好玩,对吃并不算讲究。这一病,躺在床上,李冶天天想着法儿给他变花样,今天去张记烧饼铺买烧饼,明天去大春杂肝铺买杂肝,只要挣了钱就全给他买好的。
这个苦命的小丫头无怨无悔地撑着这个破败的家,对宁放的胡作非为无奈地包容着。
然而,两人的关系属实奇怪,李冶的所作所为,宁放无动于衷。如果不是李冶无处可去,估计小丫头早就被宁放赶走了。
一碗热腾腾馄饨下肚,身上顿时暖和多了,宁放半坐起来,无聊地翻看着一本药书,是几日前吴安世送来的,看他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送来叮嘱他看,日后会了去保安堂药铺当小伙计。
到这份上,吴家对宁放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惜宁放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烂泥糊不上墙,浑浑噩噩,让人无奈。
………………
午后,太阳暖暖照着,一辆马车从白山棋院经过,郑秀才在院外和范五爷说话,留神看了一眼,那马车很新,挂着貂皮帘子,连赶车的马夫也穿的干干净净,坐在车上精神十足。
郑秀才随口嘟囔了一句,好漂亮的马车,马车帘子忽然掀开一道缝,苏园才女苏小卿探出头,看了外面一眼。
“苏姑娘,您要下车吗?”
“哦,不了。”
苏小卿淡淡地摇了摇头,缩回了马车里。
这位苏园才女此刻面上带着一丝疲惫,显得心事重重。她是齐州府有名的花魁,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甘苦,她虽然只卖艺不卖身,但却不得不应酬周围苍蝇一样围着的有钱人和权贵,强颜欢笑,逢场作戏。
此刻,路过白山棋院苏小卿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很特别的沈姑姑,沈姑姑虽然卑微,可在苏小卿眼里,她活的被自己精彩,活的真实。
这是她的宿命,眼角掠过一丝悲凉,苏小卿摇了摇头,自怨自艾地低下头,抱着手炉,默默想起了心思。
那日白山棋院棋会后,知府钱仁谦就动了心思,派人去苏园向老鸨五娘提出要纳苏小卿为小妾。
堂堂知府大人要纳妾,老鸨不敢不听,苏小卿自然不愿,但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反抗过知府,一时陷入无奈。
天放晴后,苏小卿叫了马车准备去城外白马寺烧香许愿。
“唉,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家女子多好啊。”
马车里,苏小卿默默叹息。她却不知道,齐州城里有多少女子在背后暗暗羡慕她。河边的农妇追赶着调皮的孩子,抬头看着疾驰而过的马车一脸羡慕。旁边菜农的民房里,升起了冉冉炊烟。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白马寺。这天是初一,白马寺烧香拜佛的人很多,络绎不绝,连着两场罕见大雪,人们担心天灾,纷纷来寺院祈福。进入寺院后,苏小卿心情烦闷没有急着去大雄宝殿烧香拜佛,而是在寺内游玩。
上次大雪压塌了寺院南边的一排僧舍,尚未修缮完成,周围一片竹林摇曳,苏小卿信步走过去。
竹林前面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弯腰干活,听到脚步转过头来。
“苏姑娘”
白马寺打杂的赵吉祯第一次这么近看着齐州府无人不知的花魁。
阳光照在地上,把竹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细碎,赵吉祯有点紧张,擦汗,听见苏小卿噗嗤笑了。
竹林后面有一座凉亭,风景很好,苏小卿在凉亭坐下,摆手示意赵吉祯忙自己的,不用管她。换作一般人,花魁在眼前肯定心花怒放,极尽讨好,然而赵吉祯只是稍微失态就恢复平静,回到刚才干活的地方继续忙着。
天气寒冷,苏小卿穿着貂皮大氅,抱着手炉兀自感觉冷,而赵吉祯脸上却冒着细碎的汗珠,阳光洒在他坚毅勇武的面孔上,散发着阳刚之气。
隔着竹林,前面是糟杂熙攘的人群,后面却像两个人的安静世界。
终于,赵吉祯站起来:“苏姑娘,外面冷,请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苏小卿哦了一声,抬起头看看赵吉祯,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脸上含着笑容。
一间简陋的僧舍,止有一桌一床,墙上贴着一张江海图。赵吉祯彻茶,苏小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里面,白马寺香火鼎盛,寺里僧人平日都不缺用度,但赵吉祯只是被收留的打杂的,并未出家,住处极是简陋。
“苏姑娘,请喝茶。”
“多谢公子”
苏小卿眼神含着笑意,看着墙上的那张江海图,图的右下角注着一行小字:宣武十二年,黄河决堤,淹陆洲沿岸百余口,死不计其数。
这张图是大德朝宣武十二年,黄河决堤,灾后情况,赵吉祯一家人就是在哪场灾难中失散,十多年来杳无音信。赵吉祯看着图,神情渐渐悲愤。
“公子……。”
苏小卿冰雪聪明,此情此景醒悟过来,微微动容。
两人默然相座,以往强颜欢笑,逢场作戏的苏小卿平生从未有此时这般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