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曰夷,其国有挹娄、扶余、东沃沮、北沃沮、濊、三韩、倭等。”
范明友不愧是度辽将军久在幽州,对汉时东北的诸国倒是信手拈来。
任弘先前在典属国时其实也关注过东北,甚至以描绘地图为名,推动过朝廷派遣使者去探访倭岛。
所以他知道,挹娄就是周时肃慎,是女真人的祖先,居地在黑龙江、外东北一带,无君长,还处在野蛮的渔猎部落时代,处于山林之间,地产五谷、麻布,养猪是一把好手,食其肉,衣其皮。
到了冬天,挹娄还会用猪油与泥巴混在一起,涂身以御风寒——反正去那边的汉使回来后是这么说的。
不过住在靠海地区的挹娄人,亦是可怕的海盗,经常乘船南下,袭击后世北朝鲜东海岸的沃沮人,故沃沮人每逢海水解冻就往山里跑。
相比于野蛮的挹娄,他们南边的邻居扶余人就更文明些,已建立邦国。因为占据了东北平原的核心,最为平敞,土宜五谷,以农为业,还有以圆木制作的城镇。在国王之下,甚至设置了官职,以六畜名官,比如国相叫马加,就是马官,将军叫牛加。
还有狗官。
再过个几十年,在大汉控制不力的玄菟郡边上,源自扶余的高句丽也要冒出来了,在东北汉朝若是退了,别人会得寸进尺。
而在乐浪郡以南的三韩,更是被大汉另眼相待,虽然半岛南部多山,当在汉人看来,三韩人是文明程度比较高的。他们不仅善田种,有邑落长帅,马韩人知道养蚕,辰韩人则被使者称为“秦韩”,自称祖先在秦末时从中原逃来,语言和中原竟能互通,略有礼仪。
三韩加起来有七十八国,而在其大海东边的倭岛诸国,据汉使说有“百余国”,已经和大汉建立联系的有三十许,其中最大的曰“邪马台国”。
“什么百余国,是百余村吧?”
这话恶毒,却是傅介子所言,作为前任西域都护,他是铁杆的西进派。过去四年没少在中朝和范明友闹别扭,而本始元年被汉使拉了“百国来朝”的三韩与倭人,确实是没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有的“国”人口才百余,朝廷都没好意思再提了。
范明友立刻反驳:“义阳侯太没见识了,光论三韩之地诸邦,大者万余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方四千余里,加起来也有人口百万。”
“反观西域,依我看,号称护五十国,实则大多也只是小村邑吧?我听说一个依耐国,户一百二十五,口六百七十,不如大汉一个里闾,这也能称国?真是可笑!”
傅介子笑道:“度辽将军孤陋寡闻啊,乌孙口五十万,月氏、康居合百余万,大夏口上百万,安息、身毒更是有百万之众,海西之地更有犁轩、大秦之类,地大物博,何来寡小之说?”
要论这个,傅介子可是占了大便宜,谁让“西域”的概念那么大呢?只要是西边的都能往里装。
范明友只欲反唇相讥,但很不幸,这些年,大汉使者脚都快走断了,但”东夷“找来找去就这么几个邦国族类,其余皆是大海,不像西域,地平线那边仿佛有数不尽的邦国,永远探索不完。
傅介子又说起西域的稀有物产来:“西域有车师葡萄、于阗美玉、楼兰之棉、乌孙大宛之马,月氏之璆琳,可与大汉货殖通商,使商贾款于塞下,东夷有何物?”
范明友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太能打的,挹娄的石头箭?实在拿不出手啊,憋了半响才道:“东夷有……有貂!”
谁不知道东北有貂?
貂裘确实是好东西,这年头的贵族常以此炫耀富贵。但长安到辽东襄平五千里,距离东夷就更远了,各地都还有不少山林,动物野兽时常出没,想要皮毛就近狩猎即可,完全没必要像近代的俄国人一样舍近求远,追着貂和水獭跨越了整个西伯利亚。
范明友板起脸:“胡言乱语,距长安五千里者,西域也。从洛阳算,襄平离中原也不过三千里,若从冀州走则更近。且西域多雪山沙漠,而东夷多有黑土肥饶之地,宜五谷。”
傅介子摇头:“然东夷苦寒,冬日不能活人。”
范明友认为抓住破绽了,大笑道:“西域就不冷?义阳侯,莫要欺我没听过西安侯写与你的那首诗,不是说‘胡天八月即飞雪’么?而北庭落雪之后要到来年四月才化!”
哎呀,任弘有点小尴尬,早年挖的坑埋到队友了。
却是任弘先前太小瞧范明友了,能被霍光看中当女婿,还是有其过人之“长”的。
因为常年待在幽州,麾下将吏也多是幽冀人,眼见傅介子、任弘这些西域系靠战争混得风生水起,范明友也眼红,只觉得若朝廷能像通西域一样开东夷,今日灭一国,明日收一邦,幽州吏士纷纷封侯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只是他读书没傅介子多,大局观也不如,再辩下去,范明友就落於下风了。
都不用任弘出马,傅介子开始大讲丝路上的贸易,每年无数丝绸在玉门关卖给胡商,换来名马、美玉甚至是黄金,西域俨然成了黄金匮乏的大汉赚外汇的好地方。
而东夷那些落后的邦国,小器的村长,除去朝贡带回的,买得起大汉一匹丝?
事实摆在面前,范明友无言以对,只能强自请命道:“大将军,孝武皇帝时,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此事不亚于张骞通西北国。下吏以为,东夷之利亦不亚于西域,大有可为!”
任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