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王按照自己的情绪来断言,蒲阴王却仔细琢磨起这场战争的缘起来。
“日逐王是否反叛我不敢断言,可右谷蠡王,绝对有这可能!”
“开春时,不就是右谷蠡王亲至右贤王庭,当着吾等的面陈述铁门关的害处,请求右贤王发兵的么?”
铁门的建造,汉军在西域南北道的突飞猛进,利益受损最大的自然就是日逐王,其次则为右谷蠡王。
他们力主右部出兵重夺西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仔细想想,蒲阴王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要右贤王发兵的是右谷蠡王。”
“到了铁门,将自己的部众放在渠犁休憩,反要你我猛攻铁门关的,还是右谷蠡王。”
“接待了乌孙使者,将其送走后说什么乌孙不可不防,要你我分兵两千骑去西边巡视的,也是右谷蠡王!”
“我看这一切,或许都是诡计,是为了诱惑你我在铁门下耗尽气力。”
伊吾王颔首:“没错,日逐王派人过来说,铁门另一层损失更加惨重,你亲眼见到了么?或许他们只是和汉军一起配合,闹出点声势呢?”
这时候,一旁听了许久的吴宗年咳嗽一声道:“两位大王,日逐王麾下僮仆都尉,就在营旁,不如……”
这一说,伊吾王便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怀疑这醍醐阿达也不是一两日了。”
“铁门之战,他说汉军一夜筑城,故来不及阻止。”
“本该被处死,日逐王却留下了他,说什么要将功赎罪。”
“但这月余以来,醍醐阿达立了什么功劳?”
伊吾王掰着手指算起醍醐阿达做下的蠢事来:
“在龟兹城时,他手下明明有几百骑,加上龟兹人,竟放跑了汉使与乌孙公主,致使他们去乌孙搬来救兵。”
“而轮台之战,又是这个醍醐阿达,坐视龟兹兵全军覆没,反倒是他一骑未损,逃了回来。”
伊吾王越说越感到恐惧,从很多年前起便留下的怀疑之种,现在被这封帛书施肥浇水,慢慢发芽,在心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眼下醍醐阿达紧挨着他们扎营,是不是也为了在动手时,忽然袭击呢?
二人是不可能和右谷蠡王、日逐王一起降汉的,因为领地在右贤王控制下,妻子部众皆是人质。
伊吾王恨恨地说道:“是否要立刻进攻右谷蠡王,先下手总比晚下手强!”
蒲阴王更谨慎些,摇头道:“不可,吾等且先合兵一处,不能被各个击破。”
“还得派人带着这帛书,绕道去告知右贤王,万幸啊,右贤王亲自带人看着山国,吾等还有退路。”
“还有,立刻围住醍醐阿达那一里外的营帐,将他抓起来审问审问!”
……
二人做好决定后,立刻离开营帐去做准备,吴宗年也便没了事。
他走出营帐后笼着袖子转悠,周遭尽是被唤醒后迷迷糊糊准备弓马,要去包围醍醐阿达的匈奴人,因为事发突然,营中有些混乱。
吴宗年看似随意地转悠着,目光扫向一个个毡帐,他看似平静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方才那篇帛书,连汉字都不识的匈奴自是瞧不明白,粗识文字的另外两名降人,也只能按照阅读顺序读出大意。
唯独吴宗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若是从右到左竖读,就会发现前后文的顺序也有点怪,像是不擅文辞者的作品。
可仔细琢磨,就明白,这是强行拼凑出来的。
昔日吴宗年与任弘追随傅介子去楼兰时,任弘年轻好学,常来请教吴宗年他擅长的《春秋》,吴宗年也好为人师,不吝指点。
当时他便发现,任弘着急时,时常会下意识地将字从左到右横写,比竖写熟练不少。
所以,这信中暗藏的那句话,得打破常理,从左向右横读!
“身在匈奴,心在汉……”
将每段第二个字连起来后,这就是任弘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
“身在匈奴,心在汉!”
吴宗年仰起头,好让自己的泪水不要流出来:“任弘啊任弘,你明白我的所想么?”
“太史公说,李陵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吾之不死,宜欲伺机以归汉也!”
穹庐帐毡毛墙,哪能与长安雕梁画栋相比,酪浆胡妾,岂能同结发妻相提并论?过去三十年读的圣贤书,每天入夜都在拷问自己的内心。
白天奚充国的呼喊,入夜后任弘送来的这句话,让吴宗年那颗几近熄灭的汉心,又燃了起来。
“我得帮帮任弘,帮帮奚充国。”
吴宗年脑子飞速转动起来:“醍醐阿达不能被抓来,伊吾王已经笃定右谷蠡王和日逐王欲叛匈奴,但蒲阴王素来谨慎,他现在只是怀疑。”
“任弘这离间计,看似事事有迹可循,可若是仔细捋捋,其实也有不少漏洞啊。蒲阴王和醍醐阿达都不好骗,两边坐下来一谈,或许便能戳破他的计策。”
这时候,吴宗年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营帐,里面的人奉命出去备战了,只剩下狼藉的毡毯胡乱揉在一起。
他轻轻取下帐外没来得及灭的火把,乘着无人注意,扔到这帐中。
天干物燥,火焰慢慢变大,在毡帐中燃烧乱窜。
吴宗年捏着鼻子,拿起那些臭烘烘的毡毯扔到火上,便退出了帐篷。
混乱中没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