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书屋>军事历史>大唐暮云>第一百四十九章 巧馔素宴

李泌轻车简从地来到怀德坊时,见到皇甫珩夫妇已在门口等候。

那在含元,皇甫珩一戎装,又相隔甚远,李泌并无机会将他看得分明。

现在瞧来,这皇甫家的后辈,虽卸去了盔甲兜鍪,只戴了纱罗幞头,穿了一件寻常的竹青色圆领襕袍,但通上下,仍很有几分当年一代名将、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勇毅风采。

当在梁州,接到报捷露布的德宗,将李泌传至御前商议。当李泌听到皇甫珩竟协助李晟诛杀吐蕃大将琼达乞时,内心远比御座之上喜形于色的天子要复杂。

但凡突发非常之事,个中****往往不是表露出的那般简单。

李晟的深不可测,李泌心知肚明。

白崇文是尚可孤的人,琼达乞则与皇甫珩并肩攻入长安,翟文秀更是圣上派出去的正牌监军,这三个人,同时死在尚可孤的中军帅帐里,还是被那本与尚可孤和皇甫珩都有仇怨的李晟擒杀的。这般蹊跷的举动,就算与拥立韩王之事联系在一起,也并不是很说得通。

李泌比初到奉天、听说皇甫珩去带吐蕃兵时,更为担心这个后辈。他以自己一生宦海沉浮的经验,以及难以说清道明的直觉,感到皇甫珩的行事之风,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然而,此时此刻,李泌感慨,岁月明确地提醒他,他老了。一位老者,纵然入世为官的心境要较年轻时更为平和,却在感念旧事上,也更易触景伤怀。

当皇甫珩真的站在眼前向自己拱手行礼时,面对这后生微微紧张局促的眼神,想到几十年前与皇甫惟明在东宫把酒畅谈的场面,李泌心软了。

李泌承认,自己再怎样受到历任宰相的排挤,终究不过是,要么隐居终南山,要么外放杭州这样的南方富庶之城,自己的儿子们,虽被他刻意收敛锋芒,到底也在京畿各州县谋职,从未离开过中原。

可是这皇甫珩,一代勋臣河西节度使的子弟,从小就在边关风霜中长大,二十出头便不得不数次在大战中拼杀,刀仓箭矢中来去,妻子也在逃亡中痛失第一个孩儿,而陛下,还未必真的对他有几分君臣之恩。

因而,对皇甫珩,李泌带了长辈对晚辈的慈蔼与怜惜。对宋若昭,李泌则带了先生对弟子的认可与共鸣。他的内心,默默地决定,对这对夫妇,要竭尽全力地照拂与提携。

皇甫夫妇恭恭敬敬地将李泌引入简朴整洁的正厅。

李泌在上首落座后,目光落在案席间。只见盘钵托盏,为数不多的食具却是一片类银类雪的皓白之色,殊为雅洁。随身空间之妍妍的幸福生活

“水英白云羹,”若昭婉婉道来,“这荻芹,生于河边溪畔,水英二字,轻简好听。白云嘛,自是说的豆腐。”

不待李泌回应,一旁半天插不上话的皇甫珩,总算逮到了这个机会,恭敬道“李公,内子起的这个名字,教晚辈想起王右丞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李泌听了,忍俊不,略略带了揶揄的神色道“彦明,果然近朱者赤,夫人善属诗赋,尤右丞诗,将你也带得于武将杀气外,另染了一丝文气雅意。不过……”

李泌转向若昭道“水英白云羹,教老夫想到的,倒是王右丞的另两句诗,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字会不如意会,若昭当然明白,后头那两句诗,更妙。她附和地笑笑,却听丈夫又兴致勃勃地借题发挥起来“说起这茹素习俗,家母曾与我说过,她闺阁年岁时居于长安,最东市青松楼中以荤托素的会席。那素席之内,瓜脯拿油煎了,吃来像炙豚肩,蒟蒻以菌汁煨后,吃起来又像熊掌,不但模样可以假乱真,入口滋味,也和荤腥无甚区别。”

“哦?这般有趣?老夫得空,定要去尝尝。”李泌温言蔼色道。

若昭心下却有些微窘。李泌茹素,应是道心使然,其行纯粹明净。而那所谓青松楼的仿荤素宴,不过是猎奇的花样,讨得境界尔尔的凡夫俗子的欢心罢了。须知真心向素之人,怎会喜欢好端端的蔬果麦粟,被捏成肥腻荤腥的模样。

她正这般思量,忽然惊觉自己很有些削刻,更有些不敬。如此说来,竟好像觉得婆母便是那境界尔尔的凡俗之人一般。或许那只是一位母亲与相依为命的幼子说起故乡风物而已。

李泌在上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夫妇二人,不免感慨。不过,李泌也看得出来,宋若昭这个妇人,对于丈夫的,并不以他是否拥有与妻子旗鼓相当的风雅旨趣为前提。反过来,皇甫珩,起码在这次的相见中,举手投足,以及看着妻子时的目光,也教李泌相信,这算得积攒了些人生阅历的年轻人,对妻子的依恋和赞叹,是真实的,甚至,可算得强烈。

这便足够了。李泌回望这一生见过的人,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市井走卒,有几人,在眷侣之事上,能真正称心如意、琴瑟和鸣。

因为发自肺腑地盼望眼前这对年轻人,能和美顺意地携手相伴,李泌终于决定言归正传。

他稍稍收了客的笑容,沉吟片刻,正色道“彦明,你于今后之路,可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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