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他们仍旧没有走到树牧人旅店。伊恩私下猜测,因为维克多的腿长,走路大步流星。而一个人赶路,又心无旁骛,速度更加快些,所以他按以他往经验,太阳落山前自然能够到达。但现在他与他与玛丽结伴而行,白的白,幼的幼,琐屑事多了,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他们就这个样子前进,靠近夜晚的这段时间,森林太过于安静。麻雀、鹧鸪、画眉都已销声匿迹。月亮爬上乌蓝的天空的一角,静静悬挂在隔档在他们最前面的山峦的上方。伸展的树冠遮敝了漫漫月光,使得森林格外地神秘诡异。树木之间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安静地出奇,没有一个活物的影子,仿佛所有生灵都未曾涉足此地。忽然,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厚厚的云层边缘透出一圈黯淡的光晕。森林静谧得如同死去,粗壮的巨大的黑影阴森可怖,一行人像一只只蚂蚁缓缓穿过,高高的树摇晃着,放佛他随时醒来。两边沙沙地细响,分不清楚是叶子结霜的瑟瑟,还是爬虫出没窸窣,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这些惊心动魄的细微杂响消失了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了风,越刮越大,呜呜咽咽,吹打着松针黄叶,一阵阵涟漪不住扩散,使山谷呼啸,发出海潮似的吼声,又像是千军万马,俄顷奔腾而至。茅草、枯枝摇曳颤抖,互相碰撞摩擦,发出萧萧飒飒的残响。乌云早已被撕碎,树冠摇晃翻腾着,时不时撕开一道道罅漏,一束束死白的光照射进森林内部又迅速湮灭,伊恩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抚着树干,风一浪一浪地从头顶尖啸而过,树冠癫狂,不住变换着形状。他的手感受着巨树的不安颤栗,心中却只有异样的奇怪的平静与和平。
“维嘉,找个地方休息吧,马上就降温了,玛丽可受不了。”伊恩低下头正好看到玛丽颤抖的稚嫩的后背,她不知何时已把大半身子埋在了维克多的斗篷里。
维克多却故作神秘地笑笑,不说话,继续赶路,他们绕过几株黑松和白桦,又经过一株橡木,一棵巨杉突兀拦在他们面前。
“看!”维克多指着那棵巨树高兴的说,“就是那里,他们掏空了那棵树的树干做旅店。笑呵呵的胖老板娘说,那是精灵留下来的筑屋方法。”
伊恩记起亚丽莎所在的精灵聚落,维克多的说法似乎并没有错误。只是她还好吗?他带着疑问望向那棵树,似乎那棵树可以把他的祝福传递遍整个森林。
那棵树是如此的巍峨,树冠大到可以遮蔽数千头牛,打量树干,直径足足有一百英尺粗,树梢高似山巅,树干离地面八十英尺处方才分枝,树梢末端风中激荡,整棵树发出砰湃巨响。四壁虫声唧唧,如祝如祷。他们穿过渐第稀疏的森林,树冠所及之地,树冠所不及之外数百英尺,全无一株松树,橡树、白桦树或其它别任何的树木。树木俱远远围绕在它的周围,像是众多子民匍匐臣服在它的脚下,羸弱温驯的站在它的近处,桀骜不驯的在它远处,它无可争议地统治着这一块地区。
巨杉厚厚地腐质中长满密密麻麻不知道名字的蘑菇,在黑夜里发着莹莹光芒,乳白色的光与黑暗交接处有一层细细薄薄的微蓝色隔膜,不受风的左右,不受巨树的干扰,静静的,悄悄的,以自己为中心,发出光,连成一片,点亮了这片区域。
“好美!”玛丽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她忘记了恐惧,喃喃地发出由衷的赞叹,“它比维嘉老师说的还要美丽!”她兴奋地说道。
“这位英俊的先生和漂亮的小姐,欢迎光临树牧人旅店,”维克多做了一个十分优雅的邀请的姿势,“你们将会和我一样,留下毕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他们沿着小路向树干走去,比周围的山峰都要好大树冠堆满比苍翠硬冷的叶子,随着一阵阵澎的风吹过来,恍惚是玉山颓倒,羽毛般的针叶簌簌落在他们肩膀和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像大雪片片飘落,提前覆盖大地。
“奇怪,”维克多自言自语,“怎么看不见灯火,听不见喧闹声……”
忽然,他身体僵住了,挡住了伊恩和玛丽的去路。伊恩从后面张望,荧荧微光里焦黑的树干现在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同样隐隐感到不妙。
维克多并没有回应,他快步抢近,木门已经撤除,只余下一些便宜的木块和脱落的门销无人问津。他站在旅店洞开的门口,伊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树枝低垂,黑幢幢的枝叶被一道道笔直的月光划过,留下一层死白的伤口,比树下的荧荧毫光更加冷冽短暂,稍纵即逝。他禁不住在想,三年前,坐在这个旅店的维克多和其他客人是不是看到这棵巨树从冬天苏醒抽出绿芽的样子?
他率先走向巨树,玛丽早已揣揣不安,跟在他的身后。树荫下杉树腐烂的针形叶子极厚,也极松软,蘑菇发出的荧光照在他们腿部,暗褐色的腐土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似乎星星点点的红色渗出来,一滩鲜红的疑似血迹在地面洇开。腐臭味残留在风中,带着腥味,进入他们的鼻子,微微有眩晕的感觉。他每一脚踩上去,好像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巨树的树干开着大大小小的树洞,仍在一片漆黑之中,极目所致,看不到一丝光。随着时间流逝,树心早已腐烂,被人挖空,大风摧,大雪封,更被大火烧,但伊恩仍然感觉得到它沛然的生命力在勃勃流转,永不停息。他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