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振华去换班,他老爹真的用柳条筐,挑了二十多块红砖往家里赶。
二十多块砖,也有一百多斤的分量。
如果道路情况好,庄稼汉子挑这点分量也不算什么。
可是在这烂泥路上,穿着胶鞋走路,这一百多斤的分量,真的能要人命。
困难不仅仅是肩头上的压力,还有来自脚下烂泥巴的牵扯纠缠。
振华看着老爹艰难而去的背影,又心酸又无奈,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几乎每一个少年,都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比父辈更强,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改变家庭的状况,让父母安享晚年。
然而现在,振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
在现实面前,自己是这样的渺小无能。
甚至,自己仍然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父母仍然在用自己骨瘦嶙峋的身躯,给自己撑起一片天空……
……
赵成海只挑了一担红砖,就被迫中止计划。
那一担红砖挑回家里,他的里外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
他仗着身子骨结实,喝了一大瓢凉水,也不换衣服,就在家里等着午饭,打算午饭过后再去挑一担回来。
然而午饭之后,赵成海就觉得浑身发烫头重脚轻,身不由己地躺了下来。
翠红吓傻了,急忙跑去大队部,将赤脚医生周国明找过来。
周国明给赵成海打了两针,又开了一些药,吩咐道:“敞风了,受凉了,等发汗以后才能好。这几天什么事都别干了,在家里养着吧。没事干去挑砖,这回好了,挑回来三十块砖,医药费花了一百块砖!”
翠红在一边撇嘴,说道:“还把一双胶鞋扯坏了,裂得就像破瓢一样。”
赵成海本来就心痛医药费,又被周国明和妻子说了两句,心里更不痛快,干脆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
振华还在镇上守着那些红砖,对老爹生病的事,一无所知。
傍晚时分,齐磊提着一个大竹篮子,从烂泥路上挣扎而来,老远就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急忙从窝棚里钻出去,接住齐磊,问道:“你怎么来了?”鬼树
“不用,我有钱。”齐磊头也不回,只是摇手。
没多久,齐磊提着早点过来了,五根油条,五块糍粑糕,却没有喝的。
两人将早点干噎下去,都渴得受不了。
振华四处看看,拿着自己的大茶缸子,奔到稍远的池塘里,鞠水喝了两口,又把饭缸洗干净,带了半缸子水回来给齐磊解渴。
那年头的乡下,没有环境污染的说法,农药化肥的使用也很少,即便是池塘里的水,也干干净净,清澈见底。
振华说道:“齐磊你在这里帮我值班,我回家里吃饭,再带饭给你吃。”
“不用不用,你不用回去,我们中午就在这里吃。镇上两三家饭店,我们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这泥烂路滑的,来回走一趟,比日牛还累!”齐磊说道。
“你日过牛?”振华忍不住一笑,又为难地说道:“我口袋里就三块钱,中午吃饭……恐怕不够。”
“瞧你这出息!”齐磊猛地一挥手,说道:“跟我在一起,哪次吃饭让你给钱了?我有钱,吃饭的事我来解决!”
振华耸耸肩,不说话了。
他知道齐磊喜欢吹牛,老毛病了。实际上,齐磊父亲早逝,家里弟弟妹妹众多,更加艰难。说起经济条件,齐磊的家庭,属于东湾村的中下水平,还低于平均线。
两人闲着没事做,在窝棚里下棋。
齐磊却是个臭棋篓子,振华让他车马炮,他还是只输不赢。
眼看快要到中午了,振华正要去镇上买饭,窝棚门前人影一闪,却是老妈翠红提着竹篮子来了。
“吃饭了吃饭了,齐磊给我们看砖,今天我宰了一只鸡,给你们带了酒。”翠红进了窝棚,笑吟吟地揭开竹篮子,拿出两只装满饭菜的大号茶缸和一瓶酒来,摆在蔑笆床上。
顿时,窝棚里面菜香四溢。
振华急忙问道:“妈,我爹好点了吗?”
在老爹面前,振华一般是沉默的,很少有交流。但是见了老妈,他还是第一句就问起老爹的情况。
“没事了,他的老骨头硬得很,死不了,躺两天就好。”翠红一笑,又说道:“我听了广播,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就小雨转晴,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这些砖拉回去了。”
“放心吧大婶,天晴以后,我帮你们拉砖!”齐磊已经摆开了酒杯,斟满了酒。
“那就谢谢齐磊了,我先回去,你们慢慢吃吧。”翠红点头一笑,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