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没有拒绝。
他没有觉察到这背后有任何不妥,毕竟从饿了讨斋饭、到吃了斋饭想瞧瞧菜地之间,过渡非常自然。这片后山曾引来的腥风血雨,如今不过是一桩故纸堆里的陈年旧事,若是不提,当年的知情者也很少再想起。
一行人往东林寺的后山步行而去,不论如何,柏灵是代表贵妃而来的客人,虚云先前无端晾她在茶室许久已经算是失礼,此时她提出要去后山看看菜地,正巧是个补一补人情的机会。
“后山是我寺门宝地,”一路上,虚云介绍道,“不仅开垦了菜地,还种了十几亩的核桃树,每年盛夏可以收获一批鲜核桃,四分之一拿来做果仁蜜饯,四分之三用以榨油,等今年核桃熟了,也给柏司药家中送一份。”
“不必了。”柏奕已经抢先答道,“我们都不大爱吃核桃,十几亩也不算多,大师还是把这些核桃留给喜欢的人享用吧。”
虚云笑了笑,并不介怀。
从东林寺后门到后山的大片菜地之间,还有一些星罗棋布的窄小梯田,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柏灵看见一些农人正在梯田上劳作。
“这些人是……?”柏灵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京中失了田地的百姓,”虚云答道,“也是看他们可怜,便将这里和后山的一些土地租给他们耕种,有一口薄粮,也好过饿死。”
“为什么这些农人会失了田地呢?”
虚云没有立刻回答,一旁地青年僧人则立刻代为答道,“当然是因为周遭的豪绅兼并了这些农人的土地,耕者无其田,便只能进城来讨生活。”
“这种事朝廷不管,反要寺里管吗?”
虚云笑了笑,用一种极为慈悲的口吻答道,“能管一个,便是一个吧。”
顺着星罗棋布的梯田往下走,到底之后又开始网上攀登,山间的小路修得非常平整,所以并不怎么费功夫。
比起东林寺所在的那个山头,东林寺的后山其实更适合说是一个低矮的山坡。除了连接成片的核桃林,边沿也种着十几棵桃树与梨树。
再往南,地势更平整,放眼望去是连在一起的青葱水田,耕牛与穿着僧衣的和尚像缓慢移动的蚂蚁,时不时惊起田间的一两只白鹭。星河屠圣
一旁虚云与随行的青年僧人面色便难看了起来,虚云停下了脚步,言语中已没有了先前的客气,冷声道,“施主为何要信外面那些谣传!”
“是我唐突了,”柏奕带着十二分的歉意答道,“虚云大师原谅。”
即便柏奕现在态度再诚恳也无济于事了,那一句“等我回去再跟你细说”杀伤力实在太大——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他会和柏灵细说些什么?柏灵听了又会去贵妃面前细说些什么?
柏灵这样一个在内宫炙手可热的人物会带起怎样的风浪,虚云暂不知晓,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片刻的沉默之后,虚云叹了一声,摇头道,“罪过啊,罪过。”
柏灵望向虚云,声音里带了几分同情和关切,“大师怎么了?”
“能障无贪,生苦为业,”虚云摇头叹道,“众生之苦,大抵由此而来。”
柏灵伸手抓了抓头发,诚实答道,“……不是很懂。”
一旁青年僧人连忙道,“四年前方丈您还没兼咱们东林寺的住持呢,那些事要怪也怪不到您的头上来。”
“凡事总有因果,来者即是修行。”虚云的声音沉了下来,“当年方家众人夜闯东林寺山门,纵火烧山,我寺内一夜死伤十六人,也是自那之后,我东林寺寺内常设武僧,以拒暴民。”
“方家人为什么要夜闯东林寺杀人放火呢,”柏灵问道,“既然之前都察院的几位大人已经表示要还他们一个公道……”
“这也是谣传,不可信。”虚云望向柏灵,“他们不过是找了假的门路,自以为打通了关系,有人撑腰便可为所欲为。”
“假的门路?”柏奕当即追问,“可传闻里连是哪一级的官员,姓什名谁都点了出来,还能是假的吗?”
“当然是假的。”虚云笑道,“若是两位小施主去调过卷宗便能知晓了——那几位大人从头至尾就没有见过方家人一面,什么后山果园之争更是闻所未闻,是方家人太心急了,所以才找了几个赝品而不自知。等他们知道了真相,便为了泄愤,夜袭我东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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