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幽王九年的暑热再一次笼罩着寿郢城的时候,李轲从黔中返回了寿郢,准备接应第二批人员迁移黔中。
第一批迁移人员已经在年前,由刘琦和田起押送,去了黔中。对于这一批次人员,李氏采取的是化整为零的方法,先小批量去往瓦埠镇集结,然后通过水运,直达黔中,这样做的目的,是尽可能的掩人耳目。
李轲回到寿郢,除了汇报黔中的工程进展之外,还给李氏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黔中沅水、江水水运最大的帮派日月帮帮主袁罡,与天地舵教习吴白一样,早年便是越人水师悍将,在吴白的游说下,已经同意和天地舵联手,组建新的堂口码头。
第二,梅氏嫡长女娥娘,已于去年冬月除服之后,在族长梅吾的主持下,嫁给了黔中郡守白练为妻。白练系秦王嬴政外戚,三十多岁,饱儒雅,早年丧妻,膝下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
听到这个消息,李鹤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两年多以前,那个浑身缟素、哀哀戚戚的身影,以及那张艳惊四座的娇美脸庞。
果真如此,倒不失为伊人最好的归宿。
这一次,李为也将随队前往黔中。
因为这次迁移,是李氏产业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人数上,甚至超过了几十年前自陈州而来的迁移。并且,因为保密的需要,行动上还要化整为零,所以,事无巨细,繁琐无匹,没有圭园园主坐镇,还真是不行。
而且,黔中那边的新作坊即将开工,一应生产、生活事宜,也亟待李为过去处理。
作坊里的所有工匠,都是到了搬家的前夜,才接到通知,匠人们多不是寿郢本地人,没有故土难离这么一说,反正到哪都是凭手艺吃饭,妇人们婆婆妈妈的事情就多了,一时间,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但作坊有令,除了金银细软,衣物被褥,其他一律不准带上车,有那脾气暴烈的妇人,口里便不干不净起来。
但在园主阴沉的目光注视下,一向规矩极严的作坊里,总体还算安静,大家手里攥着园主提前发放的工钱,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静悄悄地上车离去。
李轲考虑问题极为细致,即便连出城,也是选择四门分出,哪怕绕点路,也绝不能统一集中在南门而出,那样太扎眼。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王宫,幽王寝宫内。
幽王熊悍已经非常明显的消瘦了,原本苍白的脸颊,现在却变得灰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只有那一头仍然乌黑漂亮的长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乱。
熊悍斜靠在厚厚的锦褥上,如此炎热的天气,他的身上,却盖着一床厚厚的丝绸绒毯。
身旁,司宫端着陶碗,正细心地喂着汤药,熊悍小口小口地喝着。
寝宫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汤药气味。
李园坐在卧榻前的锦墩上,久久地注视着喝着汤药的熊悍,心如刀绞,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簪越君臣之礼了。
眼前这位男子,论亲,是自己的嫡亲外甥;论制,是给自己带来十年富贵,让自己位极人臣的国君,才刚刚四十岁的年纪啊,怎么就成了这幅情形?
苍天何其不公!
熊悍慢慢地喝完了汤药,靠着锦褥,“呼呼”地喘了一会粗气,面颊上,泛起一抹潮红。等到气息喘匀了,接过司宫手上的锦帕,试了试嘴角,挥了挥手,司宫弯腰退下。
角落里,一直肃立着的涓人,也隐去不见。
幽王看着面前的李园,半天没有说话,就这么仔细地端详着。
李园并没有躲闪,而是红着眼眶,与熊悍进行着眼神的交流。
半晌,熊悍微微一笑,轻轻喊道:“舅父。”
听到这一声称呼,李园宛如重锤击顶,慌忙从锦墩上移开身体,跪伏在塌前。
“舅父起来说话,你我若是生在民间,熊悍当给舅父叩首才是。起来吧,今天这里没有君臣,只有舅父与外甥,咱俩好好的说说话,只是不知,这样的机会以后还有几回。”
李义心内大恸,艰难地爬起身,嘶哑着喉咙说道:“王上不必灰心,人吃五谷,焉能没个小病小灾?只要王上咬牙坚持,定能否极泰来。”
熊悍轻笑,说道:“否极泰来?舅父莫宽慰熊悍了,熊悍的身子骨自己知道,这回,怕是难逃劫数了。”
李园一听,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舅父不必过于伤感,这也是命数。”熊悍又喘了口粗气,轻轻说道:“这几个月缠绵病榻,寡人也想通了,既然天命如此,人力岂能扭转?”
“要来的就让它来吧,熊悍认命便是!”
说着,熊悍递过一方白帕,李园接过来,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怎知那泪水却是越擦越多,似乎永远也擦不净。
“舅父不哭了,熊悍有几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趁着今日精神尚可,想跟舅父说说。我这身子,谁知道哪天就不行了,熊悍害怕到时候就是想说,也没力气说了。”
李园只是哀哀地落泪。
熊悍静静地注视着泪流满面的李园,用微弱但却清晰的声音问道:“舅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告诉熊悍一句真心话,熊悍到底是不是先王的骨血?”
李园一听此言,满脸惊恐,翻身跪倒,嘶声说道:“王上何出此言啊,李园以项上人头保证,王上您千真万确是先王的亲生骨肉啊。”
“王上,您一定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才存此疑问的。说句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