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溪属于中等县,境内多山,素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称,蜿蜒千里的武陵山余脉,绵延至此,像一道天然屏障,将武溪与楚国的邓州隔开。这大概就是当年秦国在占领了巫郡和黔中之后,停止了东进脚步的原因吧。
一行人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半月之后,来到了武溪。
武溪县城依山而建,面朝着县域内面积最大的云桥盆地。古城虽然也经历过战火,但看起来损失好像不大,较好的保持了历史风貌,远远望去,县城内的各式建筑,以石块堆砌和木质结构的房屋为主,随着地势起伏,鳞次栉比,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苍劲、古朴、厚重。
出乎李鹤预料的是,出城迎接郡丞大人的,竟然只有县丞向琅一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吏。
姬胜下了马车,一看面前冷冷清清的景象,从进入武溪县境就黑着的脸,变得更黑了,仰着头,看着武溪县城高大的城墙,一言不发。
向琅三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肩宽背厚,是个车轴汉子,大概是等候的时间久了,被烈日一通暴晒,满脸通红,涔涔热汗里放着油光。此刻,见到郡丞大人这衣服爱理不睬的模样,向琅的心里,焉能不清楚大人心内不喜。
向琅一脸惶恐,抄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姬胜的身侧,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县令景况的去向。
“大人,今天一大早,县衙接到报告,昨夜,那柳溪河畔,景、云两家各自聚集了上千人,形成对峙,械斗一触即发,局面十分危急,景大人连忙带着县尉大人和捕快赶了过去。临走时,让卑职在此等候大人,请大人宽恕我等失迎之罪。”
姬胜鼻孔里几声冷哼,既没说原谅,也没说怪罪,只是倒背着双手,看着远处的城墙,一言不发。
向琅搓着双手,一脸尴尬地看着姬胜黑灿灿的脸,神情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李鹤见向琅实在为难,便上前一步,双拳一抱,说道:“向大人,天气炎热,姬大人一路风尘,辛苦至极。不如请大人头前带路,领我们去县衙先安顿下来,再议公事,如何?”
向琅借坡下驴,连忙一躬身,说道:“大人请!”
向琅骑马先行,一行人跟在后面进了城,来到武溪县衙。
姬胜并没有理会向琅邀请他先去客馆安歇洗漱,而是直接进了二堂院子里的公事房,李鹤和向琅跟着进来,三人坐定,有那仆役端上凉茶。
姬胜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一指李鹤,沉声说道:“这位是长史李鹤大人。向大人,你把这次武溪民乱的情况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向琅一看李鹤一身灰扑扑的装束、一张年轻的有点过分的面庞,眼睛里闪过一丝讶然,连忙起身,和李鹤互相见了礼。
重新坐定,向琅说道:“禀大人,此次民乱,起因还得从流溪河说起。这流溪河,是我武溪境内的一条主要河流,因为武溪地形是东高西低,这流溪河是自东向西贯穿全境,世代滋养着一武溪的大半田地。”
“但是,因为去岁秋冬连旱,今春又少有雨水,流溪河来水就越来越少,加上这流溪河发源自武陵山,上游楚人截流,眼见着河水越来越浅,很多地方几近断流,沿岸村民为了取水灌溉,便开始了你争我斗。”
“刚开始,还是一些小规模的争争吵吵,即便偶有冲突,各族也都能自行解决,但随着旱情加剧,冲突就越来越激烈,这不,已经上升为流溪河沿岸最大的两大家族,景氏和云氏之争了。”
“两大家族之间,最近已经爆发了几次大规模的械斗,互有死伤,县里眼见着弹压不住,故而才向郡里呈文,请求支援。”
向琅娓娓道来,姬胜和李鹤认真的听着,半晌,李鹤问道:“这景氏和云氏两家,谁的实力稍微强一些?”
向琅看了看李鹤,答道:“云氏实力稍强,但处在流溪河下游,景氏实力稍弱,却在上游,占有地利之便。禀告两位大人,这里面还有个隐情,这景氏和云氏,说是两家,其实就是一家。”
李鹤纳闷,问道:“此话怎讲?”
向琅瞥了一眼姬胜,见他认真在听,便继续说道:“这云、景两家,原本是世交,两家的先祖,历来交好。云氏某代先祖,无有子嗣,便从景氏过继一个男丁过来延续香火,自此,云氏后代,便是那景氏血脉,虽然改换了门庭姓氏,但彼此都知道这段渊源,所以,这云、景两家百余年来,是从不通婚的。”
“可叹的是,这云、景两家的后代,虽然都明白彼此其实就是一家人,但相处并不融洽,每每发生龃龉,直到此次,竟然发展到刀枪相见,怎不令人唏嘘感叹。”
向琅说到这,一阵阵唉声叹气。
姬胜沉吟了一会,问道:“景况与那景氏一脉,可有瓜葛?”
向琅抬起头,看着姬胜,嗫嚅着,半天没有作答。
姬胜脸色一沉,说道:“但说无妨。”
向琅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景大人姓景,怎能没有瓜葛?景大人原本就是出自流溪河景氏。”
“其实,景大人在这武溪为官多年,做事多有不便,他顾忌自己的出身,总想着尽可能把事情做公平,甚至有时候处理事情,无奈之下,不得不抑景扬云,这也直接导致了景氏对他的不满。反过头来,云氏还总拿他的出身说事,以至于景大人每每感叹,再这样下去,景况终究会落到个里外不是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