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樱说完了这一句,就也不再开口,就那么身板儿笔直的跪在那里。
外面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蝉鸣热闹不已,可是这一刻,这书房里的气氛沉郁的叫人连喘息都觉得压抑。
过了半晌,居然还得是萧樾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转头,看了沉樱一眼,目光深邃,眼底的光线晦暗不明,开口的语气仍是平静的听不出怎么样的起伏波动:“萧植已经病入膏肓,他活不了多久了,人死灯灭,那些陈年往事,你其实是不必耿耿于怀的。”
他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儿,显然沉樱是明白的。
她隔着书案,正视他的目光,脸上神色略显悲壮,却只是不答反问:“小舅舅恨他吗?”
虽然,几乎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猜他跟萧植之间水火不容,而他们两个之间现在确实也是水火不容的,可沉樱却是第一个当面问他这句话的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沉樱似乎是非要一个结果的,不依不饶的死盯着他。
半晌,萧樾才抿抿唇,如实道:“本王不恨他……”
沉樱眼中,瞬间没过一片失望之色,激愤的情绪瞬间上涌,可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萧樾却已经话锋一转,继续冷静而平缓的说道:“但是,本王会与他之间,不可两存!”
他的语气,既不慷慨激昂,又没有热血沸腾,但是每一个字,落在沉樱的耳朵里,都是有分量的。
沉樱怔了怔,片刻之后,就突然展颜而笑。
这是这一笑,就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看着萧樾,依旧是笑得痛快,缓缓的点头道:“好!既然我跟小舅舅的最终目的是殊途同归的,那我也就放心了。而且既然咱们目标一致,您就更无需阻止我了。”
她微微提了口气,眼中神色就越发的坚定起来,字字铿然道:“我就是一副小女子的心胸,真的豁达不了,我想小舅舅是明白的。沉樱这一生与生身父母缘浅,虽然外祖母给了我所有的宠爱,从小到大没叫我受到半分的委屈,看是依然弥补不了我父母亲族都不在身边的遗憾,我只能这么做,就算天道轮回,其实我什么也不做,有一天他也会老会死,可我如果不能做点什么,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从那种痛苦里面走出来。小舅舅,只是……我这一走,可能就如宜华姨母那般,此生都不能再回来了,外祖母疼我宠我这么多年,我对她不住……”
提起周太后,她终是哽咽,再说不下去,于是匍匐在地,给萧樾磕了个头。
萧樾没做声,也没阻止。
片刻之后,沉樱自己扶着膝盖爬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雷鸣给她开了门,又目送她离开之后才有些犹豫不定的问萧樾:“这样……沉樱郡主的事,主子您就不再插手了么?”
萧樾脸上的表情虽然一直没什么大的变化,可是这一刻,眸色深远又沉重。
“由她去吧!”他摆摆手,“她既然是自己心意已决,本王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的,叫人去行宫给母后传个信吧,沉樱恨萧植,萧植也同样因为她的身世,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感,这件事他必然是要瞒着母后进行的。不管母后有没有办法阻止,但至少……不能让她蒙在鼓里。”
雷鸣却有点踟蹰:“我们去给太后报信,这合适么?宫里那边,主子您既然已经决定和他撕破脸了,那就是迟早的事,无所谓的,可太后会不会觉得是您有心纵容、甚至是利用沉樱郡主在算计她?”
雷鸣的话,其实不无道理,萧樾这时候却已经不考虑这些了:“去传信吧!宜华皇姐已经是母后的一块心病了,不能再让沉樱步后尘!”
由着沉樱去跟皇帝过招,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有利无害的,如果真的能等到皇帝拍板定下沉樱和亲的事了再请周太后回来,这样反而更能最大限度的激化周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
可是——
萧樾并不想这么做!
他虽然薄情,但是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下不了这个手!
沉樱本来就是她多年的心结,而如果再让沉樱去了北燕和亲,却又等于是撕开了周太后心上的另一道伤口,那样太残忍了!
他不能只为了争取到周太后的立场,就不顾一切的往她的心头插刀子。
沉樱进宫,是在当天午后。
宫里的太医和医女来晟王府给她诊治,她只推说是月事将近,腹痛难忍,但是成为那功夫没有主母,她又不好意思跟萧樾明说才叫萧樾误会,小题大做要将她送回行宫去医治。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最终还是顺从的进宫来了,皇帝就也懒得去刨根问题的追查。
沉樱是去的御书房见的他。
彼时他已经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在案后批阅奏章。
“沉樱见过皇帝舅舅!”沉樱款步入内,大大方方的给他行礼。
“起来吧!”皇帝应了声,等把手里的那份奏章看完才自案后抬头看向了她。
沉樱刚要开口询问他传召自己进宫的用意,却没想到他就连迂回寒暄一点的意思也没有,直接就开口道:“北燕来使求亲我朝,想结两朝秦晋之好,为了边境安宁,免于战祸波及,朕已经准允了。今日早朝,已经命宗政晋升你为宁国公主,遣嫁北燕皇室。嫁妆礼部和内务府已经在酌情准备了,这段时日你暂居在皇后宫中,仔细备嫁吧!”
他一口气说完,就又重新提笔,继续埋头批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