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望见了村口白衣如炼的俊朗青年,他似是匆匆赶来,发丝被风刮得有些凌乱,惊骇地望着眼前的惨烈局面。
她猝然微颤,望着眼前的幻影,有些喘不上气,也不敢眨眼,仿佛要借着这残影,将这八年未曾见过的他好好看个仔细。
她记忆中,他穿黑袍已有多年,从前穿昆仑弟子服的样子,却是有些模糊了。
看着他再次穿上这身白衣,总觉得有些恍惚。
又见当初明眸生辉的少年,顶着镜鸾一顿臭骂,举着刚采的一束紫阳花,笑吟吟地递给她。
他如今……又喜欢穿这身衣裳了吗?
重黎的残影疾步跑过她身旁,手臂相错,残像穿过她,跑向火海中行凶之人。
而后,她也看到了那人与重黎一模一样的脸,不由得心头一震。
没有厮杀,没有争执,那人就像一场幻梦,从重黎眼前消失了。
连一丝气息都不曾留下,故而追灵术的虚像也无法找寻。
后来,炽热火海中,只剩下他一人。
他想要自证清白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嚣张跋扈的魔尊的影子,分明就是当初在昆仑山,受了委屈无处说的意气少年。
急切的争辩被滔天的谩骂与怒火湮没,石头与断枝丢在他身上,受尽了唾弃,他终是仓皇而逃。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对任何责难他的凡人动手,晓得自己出手太重,便都忍了下来。
望着那道残影消失在追灵术边界,陵光心中萌生出一股子莫名愠怒,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个人。
四周村民顿然感到如芒在背,伏地不起。
她收了追灵术,敛起怒色,顺手拔除了留在此地的邪气,走到村中长者面前,递给他几枚咒符,平和地嘱咐道:“将这咒符分别贴在村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方位需端正,不可偏颇。”
长者怔忡地望着手中几张薄纸,有些难以置信:“就……就这样吗?”
陵光眉头微蹙:“还要如何?”
她问这话时并无恶意,但在长者耳中却似一句不悦的反问,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不……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妖怪凶恶,仅凭几张咒符可能应付得了?村里就剩下这么些人,再经不起失去亲人的痛了,还望仙君体谅,予我等庇护。”
“还请仙君庇护啊!”
“请仙君发发慈悲吧……”
……
众人围着她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这等状况下,也实在不好解释什么。
那咒符是她亲手所画,四面贴妥,便可自成辟邪阵,有朱雀灵泽庇护,莫说山中精怪,便是有上千年道行的邪祟,都得退避三舍,如何会不够?
可看着四周惊吓得手足无措的百姓,她迟疑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递过去一枚玉玦。
“将这东西置于村口,千年内,不会有妖邪胆敢踏入此处,你们可安心住着。”
长者接过玉玦,千恩万谢。
“不知仙君可晓得昨晚那妖怪的来头?”他们方才见她施法,虽看不见她所见之景,也隐隐猜出她在做什么。
咒符和玉玦虽能保一方平安,但除去妖邪才是永绝后患的上策。
陵光踟蹰片刻,道:“此事交由我处置,尔等莫要四处胡言,三缄其口为上。”
“三缄其口?”听了这话,众人显然有些错愕。
“咱们的家人都死在那妖怪手里,我们有冤屈,却什么都不能说吗?”
“我的孩子尸骨未寒,我要那妖怪偿命!”
“血债血偿!”
“务必杀了那妖怪!仙君千万别手下留情!为咱们讨回公道!”
“对!讨回公道!”
……
如泣如诉的怨声与义愤填膺的嘶吼交织着,震彻山野,而眼前的女子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双眸似镜,映出这些人恨极的面孔,始终淡然。
直到声息渐偃,她终于开口:“讨回公道?既如此,那杀人成性的妖怪,你们可还有印象?”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从那可怖的梦魇中找寻那张令他们痛失亲人的嘴脸。
“那妖怪修成了人形,是个年轻公子模样,穿了一身白衣,手持长剑。”其中一人率先道。
“瞧瞧可是这把?”陵光抬起手,凝灵化形,在掌中凝出璞玉剑的模样。
“对对对!就是这把!”另一人连连点头,旋即又露出狐疑之色,“可我怎么记得那妖怪穿的是一身黑衣?”
“我之前看到的好像也是黑衣……”
“什么黑衣!就是白衣!咱们将他赶走时可都看到了,错不了!”
“不不不,是黑衣才对!我躲在地窖里朝外看,火光映出来的就是一身黑衣!”
……
众说纷纭,争执不休,竟比方才要她去杀那“妖怪”还要激烈。
忽闻一声冷笑,众人顿觉料峭春寒,噤若寒蝉。
那双昳丽的桃花眼缓缓扫过来,明明是笑着的,却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仿佛整个人从骨血到思想,都被掰开了,摊在了她面前,肮脏或高洁,都无所遁形。
她幽幽开口,似是在说笑:“连自己的仇人穿的是黑衣还是白衣都分不清,谈何报仇,谈何公道?向谁讨这个公道?”
“仙君……”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方才还很好说话的女子好像忽然就生气了,着实想不通自己到底那句话得罪了她。
“既然都记不清楚了,那几个孩子昨夜是怎么活下来的,不妨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