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想起了一张稚嫩的小脸。
初诞生的祂总喜欢瞪着如玻璃球一般晶莹的大眼睛,撅着小嘴,腼腆地说些自以为是又好像有点道理的话。
在上一代神明条条框框规矩繁多的环境中长大的新生代神明,有着所有中二少年的特性。
渐渐长大的祂们开始质疑年长神明的信仰,乐于探索和追求与众不同的理论,祂们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随着祂们一天天长大,一个与年长神明完全相反的“信仰”诞生了。
那只总是紧紧拽着他衣襟的小手,终于长成了成年神明的大小,却再也不曾拉过他的衣角。
曾经青涩闷骚的小孩,变成了自信有号召力的大人。祂不再眨着眼撒娇一般地咨询他的意见,祂有了自己的思想,还有了很多相信祂,追随祂的神明。
从祂被年长的神明们打上“疯子”的名号时,神明们分裂成了两大阵营,争端越演越烈,最终演变成不死不休的战争。
一边是他暗自喜欢、心怀愧疚的对象,一边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他不认同任何一方的“信仰”,是昆仑里唯一独行的异类。
就像此刻的他,仿佛周围的狂欢,都与他无关。大家都认为他身在其中,他却是游离在外。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别人的,不是他的。
人们有条不絮地向先祖所在之处结伴而去,唯独他坐在监护室,握着叶答无力的小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憎恨着自己。所有的神明,或多或少都会给世间带来福泽,而他带给别人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叶答的喉咙处被切开一个小口,呼吸管插在其中,医疗人员在旁边准备了吸痰器,流质营养液。
他的肌肉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萎缩,变得形如枯骨。他无法自理大小便,每次排泄的时候都会一片狼藉。他会像布偶一样被人随意摆布,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点生命之息,停止呼吸。
而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和自己有说有笑,一转眼,却什么都没有了。
叶海看着他可爱的小脸蛋,就像睡着了一样,仿佛随时都会张开,再喊他一声海哥哥。
一滴泪沿着叶答的小手滚落。
“对不起。”叶海呢喃道,“阿答,对不起。”
身为一个无法给你带来福泽的神明,对不起。
身为一个无法保护你的哥哥,对不起。
落到了这尘世,他才明白,神明,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当神明也有了愿望,却没有可以祈求的对象,在绝望的时候,连一丝希望的可能性都没有。
人类尚可以期待神明显灵,期盼奇迹出现,然而神明不行,祂们知道如果连祂们都做不到,就再也没有谁能做到了。
其实下界生物信仰的并不是神明,而是他们心中那一丁点希望之光。
那缕微弱的光线可以让他们在暗无天日时,鼓起勇气破浪前行,迈过最险峻的山,渡过最凶险的河,拿起脆弱的树枝,对抗狼群的利爪。
直到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才轻轻地放下弟弟的手,捋顺他的头发,整理好他的被褥,在他的前额留下哥哥的晚安吻。
“晚安,阿答。”
叶海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向着存放先祖的安置厅走去。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他觉得很可笑,堂堂一个高阶神明,竟然落魄到要去假装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得到了一切,而他却像一个灰溜溜的弃犬,曾为骗得一份属于别人的爱情而沾沾自喜,甚至期待过本不属于他的未来。
但是今天,他放下了,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去看看那个,“人生赢家”。
合邕几乎在他踏进安置厅的那一刻就黏到了他的身后,撒娇似的拉着他的衣角。他伸手摸了摸祂淡金色的短发,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祂身上看到了疯子曾经年幼的身影。
听完合邕的提议,他将神往界探入遗体的神识内。然而结果让他很意外,里面什么也没有,遗体仅仅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他想想也合理,御礼是绝对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记忆留在遗体里的,可能当时就取走另存了。
既然毫无收获,边境观察办只能将遗体归还给神图三家,合邕像得了宝贝似的,兴高采烈地抱着遗体召出玄门回了叶家圣地。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各自告别。
三家人经历了这场因祸得福的聚会后,破除了千年的隔阂,真正地融合成了一家人。
叶家人也真心地接纳了叶海,并将他视作下一任家主的候选。
叶海并未对此表达欣喜之意,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今年是叶老太太的最后一年,大家要珍惜。
回去的路上叶海一言不发,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入夜。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在关上房门后去见御礼。他躺上了久违的床铺,把已经可以熟练化形的饕餮多多抱下床,给自己盖上厚厚的棉被,缩在被窝里装死。
他安慰自己,他不是不敢面对,只是不想那么快面对。
见面后该先说什么,该如何解释,该如何道歉,该如何挽回,他以为自己至少会思考这些,可他没有。他就像刚跑完马拉松的选手,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觉得很累了。不是来自身体的损伤,而是他那颗求而不得的心,在经历了昆仑到人间的长跑,已经无法再忍受多一点点了。
并不是御礼那一抱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