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巧巧盯了陈文茵许久,忽然笑起来道:“怎么,知道自己父亲屠杀百姓,就觉得这么不可思议吗?”
陈文茵仍旧不说话,她对南宫巧巧这句极尽嘲讽之意的话似乎毫无反应。
南宫巧巧继续道:“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是偃月人。陈宁是偃月的护国战神,可如果你问问外族,问问那些曾经和偃月交过兵的异族,他们谁不知道陈宁的杀孽有多重?”
陈文茵这时才微微抬起头来,眼中看着南宫巧巧的神色,都是询问却又怯懦的感觉。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父王的事情,可她怕知道的都是这等不堪入耳的事情,她怕父王的高大形象在她心中轰然倒塌。
南宫巧巧仍旧一脸轻蔑地笑道:“当年陈宁打下了关外二十一座城,你知道这事吧?”
陈文茵缓缓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这等丰功伟绩怎么可能没人跟她提起过?
南宫巧巧道:“那时他只有一万多人,怎么可能拿下二十一座城?别的不说,他拿下了城池要怎么驻守?”
陈文茵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从小听说陈宁是天纵奇才,是世上千年一遇的战神,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打不下来城池,就没有他打不赢的战争,所以一万人拿下二十一城很奇怪吗?似乎在他这只是司空见惯罢了。
南宫巧巧见到陈文茵这样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无比。
陈文茵不知道她是在笑自己无知,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怜。
南宫巧巧笑完,这才眯着眼睛看着陈文茵道:“要说陈宁真的是天才,他到城池下面就让城中人投降,只要开城献降的就秋毫不犯,但凡稍有抵抗,他攻下城来就要屠城三日,杀得这城变做个死城才肯罢休。”
她说到这里,拿起茶杯轻轻啜了口茶:“他一连屠了几座城,后面的城池哪还敢抵抗,见到那‘陈’字大纛无不望风而降。”
陈文茵静下心来想一想,忽然觉得这事情她父王的确能干出来。当年陈宁攻城也曾用敌军的人头当做投石,只一阵过后便将城中敌军的士气消磨殆尽了。
也许她真的想错了,在战场上,陈宁惯于用最恐怖的手段消磨敌军的士气,对他来说,作战的效率远比敌军的生死来得重要。
他是英雄,但他是偃月的英雄,他的一切伟大只是针对偃月这个国家而言的。跳出了偃月之外,跳入了敌军的目光中,他陈宁又是什么样的呢?
十八年前,陈宁在疾风谷外以十七人之力击退十万辽军,这个故事她听过的次数最多,因为不仅仅是母亲和十六骑的叔叔们会跟她讲起,就连师父也是亲历过那一战,也曾跟她聊起过这事情。
当时听起来倒没觉得什么,如今再想起来,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师父说起时,眼中也露出过一丝不知是惊恐还是无奈的神色。
他说那时陈宁引了大火焚烧辽军营帐,十七人在敌军营中一阵厮杀,那哀嚎哭喊声即便是在数里之外也能听得清楚。
等到他们回来时,每人的马匹上都挂着人头,整整一圈,数不清的人头。
那一战他们俘虏了数千敌军,可当天晚上陈宁便下令将他们都斩杀干净了。
如此想来,陈文茵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父王曾有过大肆杀降的举动,但因为对父亲的憧憬,她自然而然略过了这个细节。
不,她没有略过去,她骨子里流着陈宁的血。在回鹘终于打败了萧里弥之后,她曾叫温野清杀了多少降兵?
自己也是和父王一样的吗?
她想到这里,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了双臂之间。好像仅仅是这么一段往事,就把她一直相信着的一切都打碎了,碎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了。
南宫巧巧盯着陈文茵,不再说话,二人就这么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陈文茵低着头道:“南宫帮主,你不是要杀了我报仇吗?动手吧,如果等我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声音低沉到有些沙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她心底里觉得,豫王府的确欠了南宫巧巧一个解释。
南宫巧巧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一皱,猛然起身道:“罢了,你走吧。”
陈文茵微微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南宫巧巧,问道:“为何就放我走了?”
南宫巧巧不再看着她,答道:“你心已经死了,心死之人,杀了有什么意思?我更想看看你要如何活下去,如何背着你父王的罪业活下去。”
陈文茵站起身来,对着南宫巧巧的背影道:“我父王毁了你的人生,你打碎了我的希望。我知道,这些不可能弥补你,但我不会向你道歉,我只会告诉你,任谁身上都有污点,但我们依然要活下去,因为我们不能只有污点。就如同你现在是游龙帮帮主南宫巧巧,我父王依旧是偃月的大英雄陈宁陈野清。”
南宫巧巧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了陈文茵的眼睛。
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又汇聚在一起,闪出一点光芒来。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你要怎么做?我南宫巧巧的家已经没有了,现在只有游龙帮,我恨陈宁,但我希望偃月强盛不衰,因为我不想失去父母之后,还要失去义父给我留下的游龙帮。”
陈文茵点点头道:“好,我今天就以镇国高阳公主的身份在此发誓,在我有生之年,平定偃月所有外患,让偃月得以休养生息、国富民强,这就是我给你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