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8重温旧梦,他一直在我记忆深处
一九六零年八月,当苏珏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她恰好四十岁,不再喜欢灯红酒绿的世界,也不再唱那些温侬软语的曲调。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忘记了以前的往事,那些年的风雨飘摇早就已经消失。
可是当她找遍了整个外滩都没有发现‘维也纳’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一直都记得,在记忆深处,那儿有大上海最红的歌舞厅,有年少的自己,还有那个让她心痛一生的人。
1936.6虚假,‘维也纳’的二十周年庆典
大上海的夏天对于苏珏来说,好像没什么变化,她依旧得穿着华丽的衣裙,穿梭在各种人群之间,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笑容。
“嘿,苏小姐,可以敬你一杯吗?”高脚杯挡在了苏珏身前,里面的酒水差点撒了出来,而它的主人正挑着眉,一双猥琐的眼睛肆意地扫视着眼前的苏珏。
对于这种行为,自成名以后苏珏不知遇到了多少遍,从原先的委屈愤怒到如今的处变不惊,她甚至可以笑着应答:“当然,能得到客人您的邀请,求之不得。”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和客人的碰了碰
,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道:“谢谢您的盛情,不过我待会儿还得唱歌,不能多喝了,还请见谅。”
苏珏仰头喝了一口酒,说是喝,其实也就是嘴唇碰了一下而已。这种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酒还是少喝为妙。
放下酒杯,苏珏礼貌性地对着还欲张口的客人点了点头:“您慢请,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恰好这时低沉婉转的爵士乐响起,那客人不甘的声音被掩盖在爵士乐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珏纤瘦的背影逐渐走远。
璇姐站在台侧,对着苏珏招了招手:“小玉,快来,待会儿可得好好唱,今儿来的客人,都是冲着你歌后的名头来的,你可不能让璇姐失望啊。”苏珏的名字是璇姐给取的,说是美如璞玉,这小名便叫了小玉。
苏珏对这个把自己养大的女人,心里还是感激的,要是没有她,也不可能有这时的苏珏。“唉,璇姐放心吧。”她对着璇姐微微一笑,暖色的灯光衬得她温润如玉。
台上的主持是个老手,一身黑色旗袍配着白色的珍珠,尽显淑女风范。她叫怡莲,比苏珏要大两岁,今年十八了,是这一带有名的快嘴。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各位参加我们‘维也纳’二十周年的庆典,今儿还是老规矩,先来一首小曲儿,给各位助助兴!”怡莲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搭在腹前,话筒将她略微低沉的嗓音无限放大,整个会所里都能听见她磁性而又婉转的声音。
1936.6初见,他说我的眼睛美得像繁星
苏珏站在台侧等着,她是璇姐一手捧出来的歌后,‘维也纳’的周年庆典,自然得她先开一嗓子。
看着台上的怡莲大方稳重的说着话,甚至对于下边客人的调戏刁难也能轻而易举的以玩笑带过,苏珏想:璇姐捧声音不出众的怡莲来做‘维也纳’的招牌之一,也不是没有道理,怡莲她的从容自信,是很多歌女身上看不到的。
到很多年以后,苏珏才知道,所谓从容自信不过是更加深厚的伪装而已,歌女就是歌女,她们的地位本就低劣,不会因为红极一时而有什么改变。
可惜她现在只是十六岁的苏珏,有些高高在上有些自傲的苏珏。她听着台上优雅婉转的爵士乐起身,迎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掌声带着笑走到台中央,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她红色的旗袍上,她伸手接过台下有人递上来的花,展颜一笑宛若外滩上初现的朝阳,美得绚丽又刺目。
苏珏身材高挑,怡莲需要踩着台子才能够到的话筒,只不过到她的下颚而已,恰好能不费劲地说话。
“苏小姐来一首!”
“来一首!”
她才刚好站定,台下就有人起哄着让她唱歌,苏珏只是笑着,微微退后,离话筒远了一些。
顾梵笙坐在最后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女孩儿,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头发是用纱网挽起来的,上面用了大得夸张的白色牡丹花做点缀,好像在很温润地笑着,其实是一种更无情的拒绝而已。
“大家要听苏小姐唱歌,不是应该先安静吗?不然怎么听呢?”他也不知怎么了,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想要反悔已经是来不及了。
算了,就当做一次好人呗!顾梵笙如是想着,端起手边的酒杯,向着台上的苏珏举杯,他看见她冲自己笑了,不是那种温润的笑,而是带了温度的,仿若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面包,带着炙热的温度和独特气息,真是惹人喜爱。
苏珏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比做了刚刚出炉的面包,她走近话筒,涂了艳红色的唇微启:“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她的声音宛若香醇的红酒,缓慢而又不失性感,即便没有伴奏,也依旧让人沉醉不能自拔。此刻她好像魅惑人的妖精一般,舞台与她融为一体,斑斓的灯光更添风情。
一曲完毕,台下是人们拍手叫好的声音,苏珏笑得有些自傲,只有站在舞台上,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歌女的身份,人人都为她的歌声鼓掌,她并不卑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