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城终于成为了战场。
清军来得这么快,让袁宗第吃了一惊。因为在他从开封出发以前,李来亨曾经向袁宗第面授机宜,晋王殿下特别强调的一个要点就在于他认为多尔衮的主攻方向绝不会是河北四府。
但现在事实似乎已经有力地证明了晋王殿下的错误。
敌人以狂风暴雨的姿态猛攻过来,大名城近郊和城墙外新增筑的炮台,都在尚可喜的猛烈炮击下陆续被摧毁,但这还是其次:更致命的一点问题在于,袁宗第病倒了。
在大顺军现在的五军主帅中,袁宗第的年龄是最大的。他的身体一直称得上硬朗,可偏巧却在北渡黄河以后不久就病倒了。
刘体纯和袁宗道都已经为袁宗第找来了不少医生看病,这些医生差不多是每隔那么一天,就来给袁大帅诊一次脉,一丝不苟地开方子,即使只换一、二味药,也要细心琢磨上半个时辰。
医生说袁宗第的病情不重,只是偶感风寒、劳累过度,才积劳成疾,问题并不大。但袁宗第自己不能够长期忍受疾病的折磨,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因病离开一线指挥岗位后,其他人能否代替自己履行好这个职责?
自己的弟弟袁宗道能力有限,殿右军的另一位制将军李破虏是晋王殿下新近安插到殿右军中的空降将领,李破虏不了解殿右军的历史和底细,恐怕也指挥不好军队。为今之计只有将刘体纯从开州召到大名,让他代为指挥之任。
河北前线战场已经是白骨遍野、青磷闪光,魏县是早就沦陷了,袁宗第虽然已经提前把前沿的沿边兵力撤下来不少,但估计大顺军还是在最前线接仗时就损失了数以百计甚至千计的士卒。
袁宗第向来是宁可把黑夜当作一床被单,把大地当作一张草席,就在刀枪无眼、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露宿,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躺在病床上。
可是他现在时不时就会头晕,精力大幅度下降还算是小事,判断力的下降,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患。
袁宗第当年跟着闯王翻雪山走草地的时候,也曾经伏在一步一颠、缓行着的马背上睡觉。连续几天的行军、作战,有时使他疲倦得在马背上也睡得着觉。再不然,就让他舒服地展开手脚在土坑上睡上一宵。总之,无论哪里都比病床上强。
他的这副硬骨头是在砂石堆里滚大的,是用刀枪箭镝的熔液溶铸成的。他天生要和泥土、石头、生铁、熟铜打交道,就只怕在温暖软绵的锦茵中逐渐把生命软化掉、腐蚀掉。
袁宗第焦急,愤懑,稍不称心就大骂山门,骂别人、也骂自己。
“我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稳,这个病算是痊愈了没有?”
袁宗第实在焦急,他的兄弟袁宗道根本按不住这个大顺军资望一等一的大帅,好在刘体纯及时赶到,才控制住了局面。
“汉举!还未!还未!哪得这样快就好起来!”刘体纯从开州赶到大名的时候,正值清军发起大规模攻势,城外已经是雷声般震天响的炮声。
刘体纯驰入大名城的路上,还遭到了一队清军游骑的截击。若不是他身手了得,差点就阴沟里翻船,交代在这上面了。
袁宗道已经告诉刘体纯,清军的一支精锐骑军是从东昌府方向迂回过来的。他们走馆陶、冠县一线,早就从山东境内悄悄渡过了漳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大名和开州中间的南乐一带,意图是袭掠和抄击顺军的粮秣后勤。
因为这条消息正说明战局是如此恶劣,所以袁宗道居然将消息隐瞒了下来,没有告诉袁宗第。
刘体纯也只好先安慰袁宗第:
“汉举好好休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指挥。汉举你要信得过我刘二虎!一定能够守住大名城。这东虏南征的第一战,殿右军是不会坠了大顺脸面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刘体纯心中却一点都没有守住大名城的把握,同样,他对于此时的河北战局,心中也没有一丝半毫的乐观。
晋王啊晋王,你是这样的神机妙算,可是为什么要将大军留在开封?
否则大名不至于如此被动呀!
刘体纯从开州赶来的路上,沿途都在降雪,拳头大小的雪花没头没脑地打下来。雪势来得这么凶猛急切,让秋冬以来很多早就空荡荡的沟渠河床全都填塞了满满的积雪。
大片的积雪把土地变得特别松软,人马和车辆在厚厚的雪堆中行走,不断地打滑、旋转,有时被后面的人马一挤,一脚踏进深陷的雪地里,就简直是无法自拔。
这种天气按理来说,其实是对于防守方有利,对于进攻方不利的。
可是现在的大顺军多数兵员是河南人和湖广人,对于寒冷天气的适应力是远远不及白山黑水中长大的满洲八旗。
这些满洲人都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饥饿,他们知道这一次南征即便取得胜利,可是如果没能够突破黄河一线,没有能够缴获到足够数量的巨额粮食,那么所有满洲人依旧难逃饿死的命运。
满洲旗兵也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因此能够忍受各种各样恶劣的环境和气候。
一队队精悍的骑兵已经承泽郡王硕塞、贝勒博洛指挥,绕道山东境内突袭到了大名城的后方。风雪固然猛烈,可是满洲兵的坚毅勇猛已经彻底压倒了大自然的威力。
刘体纯在驰入大名城前,意外遭遇满洲游骑的那一场交锋里,他已经看到了清军铁骑钢铁般的纪律、野兔一样敏捷的动作和闪电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