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宁砚泠再听李公公的话,简直哭笑不得。
“靠我……”宁砚泠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对着李公公一脸的深明大义,这场景简直滑稽到叫人忍不住笑出来。
可是李公公浑然不觉,兀自点头道“如今陛下谁的话也不听,恐怕只有娘娘话还能听得一两句。”
宁砚泠不得不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太子乃国本,事关江山社稷,公公怕是忘了罢……后宫不得干政!”
最后这句话,是宁砚泠咬牙说出来的。
后宫所有的人都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偏偏李太后一只手捂着后宫众人,满口里“后宫不得干政”,一只手还伸着往朝堂上去够!如今的景首辅,人谓之“景半朝”,恰巧就是国舅爷的姻亲!
所谓上行下效,又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李公公没想到宁砚泠会拿这“后宫不得干政”来推搪,一时竟愣了神。不过他到底在宫中浸淫多年,不过片刻之间,便又回转过来。
“呵……”只听得一声冷笑,李公公伸手拈着鬓边垂下来的花白发丝,冷笑道“娘娘莫不是在说笑,咱家同你讲的可不是江山社稷之事,不过是这后宫里女人生孩子的事!”
“那便罢了。”宁砚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连眼皮都没抬,一气说道,“册谁做太子,是陛下的事,是江山社稷之事,自然没有我说话的份儿。生男生女更是天意,非人力可以穿凿附会,我更是有力气无处使。”
若说这是一盘棋局,那么一子错落,满盘皆输。
李公公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宁砚泠自然可以不听。
这会儿她非但不听,她还要反将李公公一军,甚至要隔着李公公敲打李太后,彻底断绝了他们从她这里下手的念头。如今的宁砚泠,所求不过是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可惜李公公在宫里沉浮多年,却在她这里被遮了双眼,看不清人心。这会儿只得讪讪地走了,临走更抛下一句“德嫔娘娘好自为之罢!”
宁砚泠细细品着,这话比之往昔,少了几分要挟的意味,只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她走出门去,目送李公公远去的身影,渐次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一旁等候多时的刘一保这会儿出来道“姐姐,李公公走了罢,他……没和你说什么?”
“说了,我没听他的。”宁砚泠淡淡道。
刘一保听得一脸平静,自他从浣衣局从回皇宫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宁砚泠早就不是秀女所那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姐姐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如今的宁砚泠羽翼渐丰,连李太后的指示都可以不作理睬了。
然而他终极还是冤枉了宁砚泠。宁砚泠并非是翅膀硬了,敢违逆李太后的旨意了。
而是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其实早就看清了。后宫不过是利益抱团,哪里有什么亲疏远近,全都是利害关系。她和景后倒都算李太后的人,可是除了供太后驱使,她们又可曾从太后那里沾得一点半点儿的好?
李太后虽已近不惑之年,可是心性依然如同小女孩一般天真,更兼喜怒无常。就连景后也曾因为不受宠,而被她兜头训斥过,半点儿不给留脸。
至于宁砚泠自己,她连数都懒得数了。先前没册嫔之前的都不必提了,只单说今年。李太后出宫去探视广林王,还要揪住自己当垫背。上回自己被陷害下狱,李太后也是袖手旁观。
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人心便冷了。更何况李太后这个人,连自己的亲生子都不曾亲近,更遑论她们这些人?
只有脑筋不清楚的才愿意跟着李太后,一条路走到黑!
想到这里,宁砚泠可惜景后。景后出身品貌心性俱佳,却被家里拖累,不得不跟在李太后身边。景首辅与虎谋皮,竟搭上了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
不,景后也不算得不幸福。宁砚泠想起她那会儿诉说往事时,那无怨无悔的眼神。景后是喜欢楚皇的,自小便喜欢。这种喜欢绵长不绝,以至于给她勇气,让她义无反顾地跳进这个大火坑,被火舌燎得满身伤痕罢。
想到景后,宁砚泠心里蓦地一沉。她自进了萱室殿以后,笼统也就得了橙心和绿袖这两个过命交心的姐妹。景后纵使骗过她,可是也救过她,说起来她仍是欠她一条命。
而如今她和楚皇彼此心悦,每每想起景后,她都心生内疚。自己,是挖了她的心头肉么……
刘一保看出宁砚泠心中不快,便道“姐姐,我陪你出去走走罢,总闷在这宫里也不好。”
宁砚泠听了,便点点头。刘一保快步上去,跟着宁砚泠往外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太液池畔。
前阵子的几场雨,早将那池中晚开的荷花打得七零八落,这会儿不过留着几茎残荷,灰黑细瘦,却既有风骨,丝毫不煞风景。无怪李义山要在诗中说“留的残荷听雨声。”
“姐姐,凡事都不要放在心上。”刘一保在一旁低眉顺眼道,他在宁砚泠面前是惯常了做小伏低。已经到了凡事都不重要,只求宁砚泠舒心最重要的地步。
可是,宁砚泠在池畔伫立良久,仍是一言不发。
太液池虽是池,却和宫外的水域相连,是一带长长的水域。这会儿向西潺潺流去,映得落日于水中。
落日余晖冷,天色一分一分暗下来,直将池边的身影都照成了剪影。
“姐姐,掌灯了。”四下远远的,宫灯都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