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芜荻比周云舒强就强在这里。换了周云舒,多半不能理解这些和尚怎么不上来拼命,张芜荻却能够对他们的心思洞若观火。当下冷哼一声,讽刺道:“怎么着,自己做的好事,自己心中没数?咎由自取,怨得谁来?”
几个大和尚一头雾水。说实在的,他们还真不认为少林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反倒是千百年来,少林寺始终秉持着“慈悲为怀,济世度人”的准则,纵然有个别僧人胡作非为,整体上,却决计称不上是作恶,反倒是多行善事,该有福报才是。
何以祸从天降,诺大的山门,旦夕之间,就这么完了?几个和尚自己想来,也是颇为委屈……我们吃斋念佛,招谁惹谁了?就突然来了个煞星,千秋少林,毁于一旦,这会子还好意思问自己“自己做的好事,心中没数么?”简直欺人太甚!
然而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阵子心气儿过去,便再难提起。眼下委曲求全,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图个什么,是为了少林的延续一线生机,还是几个同门不再做无意义的牺牲,保留有用之躯,总有厚报之日……亦或者仅仅是苟且偷生……便是圆松自己,这时候也不清楚。
“阿弥陀佛,少林寺自来持身清正,多行善事。实不知女檀越口中所言的咎由自取,从何而来?”心中不解,自然要问出来。圆松此时一张方正的脸,不知为何,多了一份羞恼。那是一种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上来的屈辱,偏偏力不如人,无可奈何的样子。
“哼,你倒是理直气壮!你……”张芜荻心中十分不屑。这一点,他同周云舒的观念并无二致,甚至比周云舒还要来的激进!此刻怒上心头,原本的那半分恻隐之心,被这和尚的不知进退消磨,就要斥责一番,随后便下手,诛杀这几个僧人又有何?哪知还没说完,那圆方和尚却插话打断了她。
“哼,行的正,坐得直,如何不理直气壮!”圆方和尚本就是个暴脾气,不然也不会把大开大合的方便铲作为武器了这回师兄弟几个力不如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却偏偏受不了对方高高在上的鄙夷、诋毁!
“聒噪!”衣袖一挥,水袖流云,自有一股罡风气劲,自张芜荻衣袖发出。那圆方和尚便是连闪躲也难以做到,下意识的偏了下身子,动作却是慢了一步。被那股劲力狠狠地抽在脸上,原地打了个旋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却有两颗牙齿,带着一点殷红的血丝,兀自飞出,不知去了何处。
张芜荻的声音冷冰冰的:“本姑娘话没说完,哪个让你插话来着?没规没矩!”事实上,张芜荻的温柔,似乎只在她的亲人那里展现。唯一例外的,大约就是周云舒了。至于其他人,尤其是这等立场相左的,她从来就没什么耐性!
无视了圆松圆融喷火的眼神,至于那被抽掉了牙齿,气不过晕过去的圆方,更不在张芜荻眼里。反倒是那个半死不活,一直沉默着的,被周云舒削掉了半只手掌,此刻脸上似有明悟,又有三分愧怍的圆性和尚,入了张芜荻眼中三分。
“既然要死个明白,本姑娘便说说也是无妨。”张芜荻的声音并不难听,但在某些人耳中,却是地狱之声,端的恐怖!周云舒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张芜荻霸气十足的样子,眼神中半是惊诧,半是欣赏。明悟了十字运功法门,周云舒对自身真气的掌控简直超乎想象。行走坐卧,俱能运行真气,此时分心看着张芜荻,却也不影响他疗治自己的内伤。
“秃驴,我且问问你等,如今之少林,是中土之少林,还是天竺之少林?你是汉家和尚,还是后金和尚?”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佛门广大,自然不拘于一家一国。如今之少林,乃天下之少林,无天竺中土之分,亦无汉家胡人之别。姑娘和周施主以此问罪少林,着实没甚道理!呜呼,两位施主一念之差,却使佛门净土,千年禅宗,俱成一空。唉,罪过,罪过!”
和“呵!”张芜荻倒是给圆松和尚给气笑了!周云舒冷哼一声:“你呢?你是汉人,还是后金人?”
“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胡汉一说?”大约是确定了横竖张芜狄周云舒都不会放过他们,圆松和尚此时颇有些看开一切的样子。生死置之度外,倒是把佛家的老本行给拾了起来。句句透着禅机,实则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恶心对方一番罢了。从张芜荻说出原因,他们就有了必无幸免的觉悟。
这个时代,关于胡汉的立场争锋,远比周云舒想象的严重的多!毕竟前宋殷鉴不远,有几个汉家子愿意重演遍地膻腥,衣冠不存的噩梦!在少林寺投了后金之后,便应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呵呵……”半瘫在地上的圆性和尚忽的一脸惨然地笑了。不同于破罐子破摔,决计不肯承认少林寺走错了路的圆松圆融,圆性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投靠后金。只是他毕竟一个人,自然抵不过大部分少林僧人的决议,心中却未尝没有不安。
此刻圆性终于放肆大笑,笑得眼泪直流,口中不住咯血:“哈哈,报应啊!贫僧早就说过,人在做,天在看的,你们不信……哈哈,你们不信……天天讲因果报应,这不就是报应么?……少林当灭,少林当灭啊……”笑着笑着,圆性和尚又哭了起来:“可惜了,千年古刹,佛门圣地!后人不肖,终究还是没了……呜呜……”
哭着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