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望着女子。
她将自己自然洁白的躯体暴露在空气里,一头的乌发用翠绿的枝条捆扎了一个随意的发髻,目光扫视周围,看到阿成后,也只是微笑。
阿成与她的眼眸对视。
一对漂亮的眼睛,平静,倒映山林与湖泊,阿成低头,盯着自己脚上脏兮兮的布鞋。
女子轻轻哼唱,声音清亮,直上云霄。
林子的阴影里跑出来几只野兽,硕大的赤豹与一群娇小的花狸为伴,还有一只通灵的白猿。它们经过阿成,他能感受到它们的热气,还有淡淡的花香,连野兽都是香喷喷的吗?阿成目睹白猿将一套衣衫放在湖畔,神女在湖面的微波上轻轻漫步,足下踏出一圈圈的涟漪,仿佛是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
来到了湖畔,女子不紧不慢地将衣物穿上,随后跨坐在赤豹宽厚的脊背上。阿成抬起头来再看她,穿了一身素白襦裙的她,仿佛是裹在云雾里,而她身躯释放着淡淡的清光,好似明月。
阿成问“你是谁?”
“我,薜荔,你,人。”
女人说话很迟钝,但声音很舒和。
阿成挠了挠头,心里有不同寻常的感觉,不是食物带来的满足,不是听到笑话的开心,不是武功进步的踌躇满志,而是不同的,不同寻常的——欢愉。
他情不自禁想要多同这位女子说话。
“我叫钱赋成,你可以叫我阿成。”
“阿——成。”女子说这两个字,就从喉间翻涌出音律来,仿佛是优雅的吟唱,她轻轻捂住嘴,有些不知所措,“阿成,你,薜荔,我。”她小心翼翼地吐字,然而尾音还是上扬。
阿成露出笑容来,“薜荔。”
“嗯?”女子歪歪头,她座下的赤豹也跟着歪歪头,眨着眼。
“你是山鬼吗?”
“什么是山鬼?”薜荔这回说话流畅了许多,她露出小窃喜的笑容,拍了拍赤豹,走到阿成身边,围着他绕圈。
阿成看着女子,看着赤豹,在眼前出现,先是一部分,再一部分,再消失,仿佛是走马灯,他是那根蜡烛,而薜荔是传奇故事的绘本。
阿成轻轻唱起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你会钦慕我的姿态婀娜。
薜荔停驻在他的面前,听着他一句句,一个个辞藻堆砌,仿佛他说的言语会发光,无边的星辰,无边的月色,无边美丽的女子,都在他唇齿轻轻翕动时,从天上,从地里,从山林的夹缝,从流水的痕迹里,各处都飘散出来,起伏,漂浮,旋回,乱杂杂的,围着有情众生,垒叠成一张目不暇接的画幅。不论是扭头四顾,还是仰头俯首,都能看到,宛如踏入某位诗人的异梦。
“好,美。”薜荔又不会说话了,她蹙眉,舌头不断敲击下颚,发出嗒嗒声,和着阿成的调子,目光四处游弋,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阿成唱着屈原的《山鬼》,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薜荔。
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她散发辉光的肌肤被牵扯着,五官仿佛能说话,流转出无限的深情。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不同,不同寻常——愉悦。
一曲长歌漫漫也终有尽头,阿成把最后一句“思公子兮徒离忧”拖得格外长,他恨不得这句话永远不会结束,就让时间停驻在最后一个字,吐出口之前的一瞬间,好叫我看清楚,到底我是何等愉悦。
余音消散在夜间冰冷潮湿的空气里,薜荔眯着眼,笑得露出牙齿,仿佛是一只饱食的狸奴,对着无边温柔的月光,伸展一个懒腰。
“啊,我,很,喜欢。”
“喜欢的话,我再唱几遍。”
薜荔摇摇头,“我,会唱的,你听。”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奇怪,阿成呆呆地笑着,薜荔说话不流畅,唱歌的时候,反倒似清泉破石而出,融融泄泻,浩浩千里。
鸟雀齐鸣,千万虫儿高啼为之和声,无尽的走兽停驻,侧耳聆听。
至于阿成——愉悦。他沉浸在欢愉的海洋里,恨不得就此溺死。
薜荔唱完了,回声还在山林中来回激荡。
“很好听。”
薜荔歪着头,“我,知晓的,很好听,我喜欢,你也,喜欢。”
阿成看着风华绝代的薜荔,头晕目眩。
“我喜欢。”
薜荔嘻嘻笑起来,从赤豹背上跳下来,做到阿成身边,“还有吗?”
“有的。”
阿成试探着坐下来,还保持着距离,他不敢与薜荔对视,只顾着望向湖面,一点点回忆《诗经》,词句与波光月色混成一团,他竟然有些失语。
“说呀。”
“关关雎鸠……”
直到太阳升起,阿成醒来,身上湿漉漉的,是露水。
他慌忙四处眺望,湖畔无人,赤豹,花狸,白猿,都不见踪影,更没有那个她。
眉心昙花法印闪烁,阿成估计是父亲的催促,他有些害怕,急忙四下寻找,见到菩萨像,缓了一口气,好交差了。
果不其然,父亲发了数十条讯息,阿智也发了几条,还有一条,是薜荔的。
这些讯息都悬浮在脑海的小净土里,是一个个虚幻的人形,还带着各自的表情,譬如父亲数十条讯息,数十个虚影,脸色一个比一个臭,而阿智还是呆呆的,至于薜荔,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