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沈敏并没有洪遵这么乐观,他放下研究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邸报后,抬头对着洪遵说道:“老师,您开心的是不是早了些,就算官家起复了魏良臣,可也不代表朝廷过去执行的对金求和政策会出现翻转啊。”
洪遵虽然还保持着往日的平静姿态,可是他的眼睛却没能掩盖住自己跃跃欲试的神情,对于沈敏的质疑,他立刻不假思索的反驳道:“过去十七年来,官家几乎没有怎么理会过朝政,所以朝中今日几乎已经成为了秦党或是阿附秦太师官员的天下了。
曹咏等人的斥退和魏良臣的复出,说明官家已经意识到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了。以官家这几日雷厉风行的手段,只要官家把那些被秦太师斥退出朝堂的大臣召回行在,那么秦党过去把持朝局的势态立刻就会被瓦解了。
过去围绕在秦太师身边的是什么人?不是阿谀奉承的小人,便是一心想要偏安江南的主和派。而凡是敢于主张恢复中原故土的官员,就是被秦太师打压的主要对象。
因此不管官家现在的起意是什么,只要他开始召回这些被秦太师赶到地方的官员们,便是主战派官员重新在中枢发声的开始。只要这些人的声音在朝堂上压倒那些主和派的官员,那么就算是官家也要好生考虑一下,是否应该站在主战派官员这边了。”
沈敏略一沉思,便明白了洪遵话语中的意思,对方这是认为在赵构对秦党的打压后,主和派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也无法和赵构恢复到过去的默契,主战派官员将会趁机崛起控制朝政。
虽然这个逻辑看起来很合理,不过沈敏还是微微摇了摇头。洪遵注意到了这位弟子的小动作,不由在榻上重新端坐起来,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三郎你似乎还有些想法,为何不说出来让为师听听?”
原本伏下身体看着书案上邸报的沈敏,终于在矮墩上坐直了身体说道:“老师的想法也许是正确的,为了打到秦党,官家将不得不召回一批主战派的官员,比如张浚、折彥质这样有名望的大臣。
而当这些大臣返回中枢之后,朝中主战的声音也将不可避免的压制住主和的声音。但是老师,朝中主战的声音压制住主和的声音,并不代表主和的官员就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他们在朝中、地方的势力依然是现实存在的。
如果主战派官员想要彻底掌控朝政,光凭几声呐喊是不够的,起码他们得给天下百姓看到一个事实,就是他们确实能够打败金国的军队,夺回中原失去的土地,至少也要去了向金国进供的岁币吧。
可是主战派官员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就等于是撕毁了绍兴和议,重新挑起大宋和金国之间的战争。弟子很是怀疑,过去十七年来宁可躲在宫内做太平天子,纵容秦桧操弄国家权柄的官家,真的愿意看到主战派官员撕毁绍兴和议,再让自己去面对金军有可能南下威胁临安的战乱局面吗?”
看着洪遵沉默不语,沈敏不由又继续说道:“这几日里,弟子还看了绍兴和议以来的朝中、军中人事变动。
弟子发觉,虽然官家纵容秦桧把持朝政,打压主战派官员,但是却从没给他往军中安插人手的机会。朝廷南渡后最能打的四只军队,无非就是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岳飞所领的镇江、健康、鄂州和川陕诸军。
绍兴和议之后,除川陕吴氏兄弟所领之军外,其他诸军都已被收入三衙禁军之中。三衙统领杨存中、赵密等人,都是出自淮西军,张循王之部下。如果说,韩、岳两人是主战派,那么张循王就是保官家派,官家让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
以这些年来官家对于张循王一家的优待,可知官家这是用淮西旧部以抗衡秦桧之权。是以,主战派将领守于两淮前线,主和派官员掌握中枢,保皇派将领用以护卫己身,这就是绍兴十一年之后,大宋朝局维系平衡的关键。
如今,秦桧去世导致这一平衡失去了支持,使得官家不得不出手对付秦党,但并不表示他打算完全破坏掉这一平衡。因此弟子猜测,官家现在所作出的姿态不过是虚张声势,待到主战派势大时,他一定会向后退,扶植求和派官员,以促使朝局重新恢复平衡,好让他继续悠游于宫内,过一个富贵闲人的生活的。”
虽然沈敏的分析让洪遵有些听不入耳,不过对方现在毕竟是他的弟子,在外人眼中和他本人的政治态度并没什么区别。因此讨论这样的政治问题,基本是可以不用避讳什么的自己人。哪怕沈敏说的再怎么离谱,他还是需要认真的思考一下的。
更何况,沈敏说的话只要认真的去分析一下,洪遵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胡言乱语。和他们这些有政治抱负的官员期待官家能够奋起的想法相比,事实上沈敏对于官家的性格分析反而更符合实际一些,虽然这对于官家来说有些不恭敬。
而且抛弃对于官家的幻想之后,洪遵也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主和派官员想要的,就是什么政策都别去动,维持宋金两国的现状,大家苟且着生活下去就好。而主战派官员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就必然要对朝政大动干戈不可,否则如何筹集资源和人力去北伐收复中原呢?
什么都不动,意味着主和派官员不会得罪任何人。而主战派官员从发出自己的政治主张的那一刻开始,就预备要得罪人了。北伐准备的越是充分,得罪的人就越多。随着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