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的场面:火车进站后,还应该有一班从办事处发往场部的内部大客车。背包的、拎兜的、携老带幼的,仨一伙俩一串散聚在办事处的四合院里,等待着抢上车。从一阵阵埋怨声、责骂声里听出:大客车从场部开来送下客兜个圈子进城里办私事去了。
忽然,从铁栅栏门口传来“嘀嘀嘀”三声喇叭响,一辆淡绿色的大客车缓缓驶了进来。王明明看着印有“小兴安农场”字样的车前脸,心里一喜,还是那辆车;往驾驶室里一瞧,心又凉了,一个陌生面孔的司机。
大客车在院中间停住,随着“呱哒”一声响,前后两扇门同时闪开。等车的人呼地蜂拥而上,车门口拥挤成了一个大人球,本来可以一个人进门上车的门口,竟有三个人同时往里挤;有的让人□一下,从人群头顶上爬进了车里。顿时,老人哭、孩子叫,响成一片……
王明明紧贴着扭滚成人球的外围,忽而被挤得偏东,忽而又被挤得靠西……挤来挤去,就剩他和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妇女。他紧靠着挤进车门的两个人,伸手够车门够不着,想抓一把身前一个穿花衬衫的姑娘的衣服又不敢。挤啊挤,两个人挤进去后,他的右脚好不容易踩上了车门踏板时,车门“咣”的一声,夹着最后一个挤上去的人的后衣襟关上了,随着乘务员喊一声:“明天再坐吧……”车呜地一声,缓缓开走了。
他听着关门,听着喇叭鸣叫,看着大客车缓缓开走,呆若木鸡,周身发滞,从脑袋到胳膊和腿,像有东西坠着往下沉一样,一动也不动。
这时,从栅栏门那边急火火冲他跑来一个陌生人,直面便问:“同志,你是小兴安农场的吗?”
“是。”王明明点点头。
“我是珍珠山农场的知青,叫秦红卫,”那人坦率地自我介绍后说,“有个人不知道你认识不?”
王明明问:“谁?”
秦红卫回答:“是你们三连的知青,叫李晋。”
“噢……噢……”王明明吞吐两声说,“认识,认识,我就是三连的。”
“太好啦——”秦红卫急匆匆有事要离开的样子,“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王——明——明——”
王明明还没来得及回答秦红卫,呼呼地驶进一辆大解放直奔他来,车还没停住,司机就探出头来喊。
他一眼就看出,驾车的是张小康!而且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当年自己开的那辆车,还是那个车牌号!心里一阵暖意伴着醋意油然而生。他听妈妈探监时说过,爸爸一调场部,张小康的爸爸就从副连长升上了大连长,张小康也就驾上了这辆解放牌大卡车。那时,张小康在自己面前像是短半个脑袋,但终归未曾伤害、得罪过他。现在,他蓦地觉得,自己比张小康要短半个脑袋,不,不只是半个!但张小康这一喊,使他在醋意之中也掺杂了一丝亲切感。
“张——小——康——”王明明把秦红卫递过来的信往衣兜里一塞,甩开秦红卫迎了上去,尴尬中掺杂着苦笑:“是……你……”
“快上车吧!”张小康“砰”地推开车门跳下车来,接过他手里的提兜儿,爆豆似地说开了,“你妈妈叨咕好几天了,猜着你是这几天回来。前天,对,还有昨天,你妈妈都搭我往办事处送煤的车来接你,刚巧,就今天说是不舒服没来接,你却回来了。”他一边往驾驶楼里推王明明,一边说:“你妈赶到车队一再嘱咐我,叫我留心点儿你……”
这时,那个叫秦红卫的知青追上来,用拳头捶着玻璃窗说:“噢——你叫王明明,王明明同志,托你捎的信,千万可别忘了,我有特急的事情,就算求你啦——”
“放心吧!”王明明应酬着秦红卫,心里直纳闷,妈妈怎么赶到车队呢,自己在时三连可没有车队,问:“你调场部车队啦?”
“没有,”张小康摇摇头,“咱三队的汽车队。”他瞧着王明明发愣,忙解释,“你离开后,咱三连变成了三队,又买几辆车成立了车队。”
王明明忙问:“我们家不是搬到场部去了吗?到三队去求你?”
“噢——”张小康边挂档边踩油门,随着解放牌大卡车缓缓开动,侧侧脸,想问又不想问的样子,“你妈妈没写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王明明急不可待的样子。
“这……这……”张小康放大油门,加快了车速,支吾着说,“你家又搬回三队了,你到家就知道啦。”
“哎——呀——怎么回事儿呀?”王明明急切地追问,“快告诉我吧!”他已耐不住,像是求饶的样子。
“哎——”张小康故意搪塞,“你开过车还不知道!这玩意儿不能溜号,再说,一句半句给你叨咕不清楚。”
“那——我来开,你慢慢讲给我听,”王明明又急不可待地翻开了小肠,“叫你说,我爸爸当大连长的时候对你爸咋样?我对你咋样?你就凭良心说吧……对你够意思……”
解放牌大卡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咣啷咣啷响着,颠簸着驶出了县城,行人少了,来往车辆也少了。张小康瞧瞧王明明焦躁不安的样子说:“反正这么说吧,我这阵儿不告诉你,你到家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事儿,也是小兴安农场老老少少都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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