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悄溜走,蒲草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脸部皮肤也丰盈了许多,甚至看着比在三多集的时候气色略胜一筹。
从翻身到半卧,再到起身,直到缓缓行走,蒲草感觉这段时间头都快睡扁了,下半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应当是上床睡觉了。
霍定之期间来过几次,还给蒲草带来了那把随身的柴刀。柴刀刀柄缠上了浆过的麻木,软硬适中,手感饱满,刀刃也用油擦过,不仅没有生锈,反而显得亮了几分。
霍定之似乎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学院。听医部的学子们说,安澜学院其他六部要是研制了什么新的成果,都是行部去实践、传播,霍定之虽是行部的大行者,但也需要经常出院办差。
蒲草也想过郑重且正式的向霍先生道歉,可每次来的时候,都是霍定之说话多。蒲草面皮薄,有时候酝酿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知道霍定之的身份以后,蒲草更不愿意提当他徒弟的事了。在蒲草看来,霍先生未来是要成为安澜院长的大人物,霍先生的弟子,至少具备文韬武略、有能耐把霍先生传授的本事发扬光大才算够格,如今自己不过是乡下旮旯的黑小子,大字不识一个,武道之途已毁,有什么好脸代表霍先生行走世间。
蒲草自幼丧父,从未体会过来自父爱的关怀,蒲草常常在听霍定之讲话的时候走神,傻傻的想,如果这个清瘦男人是自己的父亲,那该多好。
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坦荡赤诚的关心,这种关心和三多集那些好心的大叔大婶们的关心不一样,三多集的人对蒲草更多的是可怜,可蒲草感觉霍先生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对弱者的可怜,是那种直抵心尖尖的疼爱。蒲草喜欢听霍先生讲外面的世界,讲院里先生的轶事,讲霍先生幼时的稚气,讲对院长的崇拜,讲做人的道理,零零碎碎、言简意赅。清瘦的身影,和缓的语气,会让蒲草莫名的心安。
医部的学子们常常感叹蒲草真是命好,霍先生还从未对人如此上心。
每次霍先生走,蒲草就开始期待下一次霍先生的到来,这种期待像三多集上吸鬼粉的夷人欲求不得时的刺挠,让等待的时间变得愈加漫长起来。唯一让这种期待有点瑕疵的是,霍先生再未提过收徒的事情。蒲草想着,若是霍先生再漏出一点点口风,蒲草会立即答应下来,可惜,霍先生似乎忘记这件事了。
十二三岁的孩子,第一次暗下决心,余生定让这个男人对自己不失望。
霍先生自外面给蒲草买来了衣物,有时来会带一些零食,还送了一个小书袋给蒲草当礼物。霍先生要求蒲草好起来以后,一定要去学部跟先生们读书认字。尽管蒲草并不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可既然霍先生要求,那肯定要读到最好,读到那些先生们都挑不出毛病才行。
蒲草向医部的学子们讨要了一个箱子,又特意拜托出院的学子们买了一把小锁,把霍先生送的东西和柴刀一起,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里。那些吃食小心地用油纸包起,每次只吃一小口,可不敢吃多,一边吃一边想着霍先生何时回来,这样,等待也会变得和吃食一样,是甜甜酸酸味道。
蒲草的脖子上挂着两把钥匙,一把是小箱子的钥匙,里面放着自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至于另外一把,是霍先生送给蒲草自己房间的钥匙,霍先生说了,蒲草如果身体康复,可以随时自行去霍先生的房间。抓着钥匙,蒲草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手心里。
看看,霍先生虽然没说,但我已经与霍先生的弟子无二了,不对,比弟子应该更好一些,做徒弟的,也不是都有先生房间的钥匙吧。不成不成,我这么笨,会给霍先生丢脸的,等我好了,给他做个仆人吧。
这些傻傻又纠结的想法,还有抓着两把钥匙不放的姿势,常常伴着蒲草打发躺在床上的一整天时光。
安澜学院十年招生一次,距上次招生不过两年,蒲草并不是安澜名义上的学员,在霍先生的安排下,蒲草留了下来。安澜学院每一个人,都善意地接纳了蒲草,也没人规定蒲草在哪个学院,蒲草也乐得四处瞎窜,今日去帮农院的夫子除草锄禾,明日跑去武部的练武场给学子们递上干汗巾,后天钻去艺部看那些好看的姐姐们拨弦操琴,又或者静静坐在门槛上瞧着兵部的夫子们带着学子在沙盘上捉对厮杀。只是这一切,都是在完成学部的课业后才去的。霍先生希望自己好好读书,蒲草可不敢忘。
蒲草学文识字后的第一次考较,夫子们评了个甲上,蒲草拿着夫子们的评语送给霍先生看,霍先生很是高兴呢。
无事之时,蒲草会带着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一只灰扑扑的小土狗,窜上学院的后山,掏鸟窝、捉獐子、撵兔追鸡,不亦乐乎。门房老李可喜欢这黑小子了,只要抓了猎物,门房老李必然小心翼翼的拿出据说是李氏秘制的调料,煮上一锅喷香扑鼻的野味,咕上一壶老酒,笑得遮不住掉了两颗牙的后牙槽。
后山很高,蒲草喜欢上后山,只因为霍先生从外面回来,蒲草会第一个看见。看见那倒清瘦的身影,便一阵风似的带着土狗丢下“战利品”下山,默默着跟在霍先生身边,一前一后缓缓而行,把长长细细的背影印在蜿蜒的石径上。
如果不是每天要喝难闻的寒棘草熬成的汤药,蒲草会觉得在安澜学院的每一天都是完美的一天。
睦国,洛陵,宰辅府。
将入子时,白日里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