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众人乘车快速逃走,陆容心中尚有些不平,走到棚子里,一屁股坐在毡毯上,沉默不语。
吴背先安抚了一下捕鱼母子,那十两银子推辞了好一番,才被妇女收下,那妇女千恩万谢,泪流满面还要跪下,吴背急忙拉住。
眼见此景陆容心中更觉难受,只好低头把玩手中令牌。
吴背行过来,坐在陆容身边,摊开手。陆容置若罔闻,直接就把令牌揣在自己怀里。
吴背无奈笑了笑,也不在索要,二人就这么坐在一起,看着妇女行到江心,去取鱼竿等物。
吴背缓缓问道:“为何要一年十两,而不是一次多要一些?”
陆容见那孩子也跟了母亲过去,蹦蹦跳跳的,似有些高兴,自己心里也有点好受些了,轻轻道:“要是多要了,这飞来横财,怕那孩子从此养成好吃懒做,予取予求的毛病,那和刚才那群纨绔有何差别。”
吴背道:“你想的到远。”
陆容将剑放在一边,稍微抬了抬屁股将压在下面的长袍拽出,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道:“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小时候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德叔都要让我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那时候不懂事,总以为是德叔不愿意给我。直到后来王先生教我学识。”
顿了顿,陆容苦笑道:“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现在想来,王先生教我学识,是为了什么?”
吴背皱起眉,有些不快,道:“你以为呢?”
陆容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我不知道。”
吴背道:“到现在你还不肯相信先生所言?”
陆容苦笑连连:“如何信,如何不信?我该做什么?我又该如何做?”这几日他一直在矛盾着,没有一点头绪。
吴背淡淡道:“做你想做的,不用去想太多,成王成霸者并非都像你想的那般困难,机遇将你推到那个位置上,并不是因为你早已具备了些什么。”
陆容道:“那如果做不到呢?”
那妇女牵着孩子走到二人身前,脸上泪痕未消,仍有些不安和谨慎,施礼道:“二位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把鱼蒸上,以谢两位公子今日大恩,鱼有点小,二位公子见谅。”
陆容抬头微笑道:“那就谢谢大姐了,我的确是饿了。”
那妇女千恩万谢拜退一旁,生火取锅收拾起刚才那条鱼来。
吴背言望妇女忙碌背影,继续道:“你今天做的就很好,帝王也罢,臣子也罢,只要心怀天下,胸有万民。”
陆容沉默了一下,叹道:“可你也说了,这种事比比皆是,我又能管的了几个。”
吴背悠悠道:“若你只是以前的你,那一件也管不了。”
一股滑稽感萦绕陆容心头,自嘲道:“呵,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吴背继续问道:“你去过大同府,你觉得大同府的百姓,比这里如何?”
陆容闻言思绪万千,想起小林子酒后三问何为命,想起浑源城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行人百姓。轻叹道:“惨。”
吴背道:“国破家亡,国若破家便亡,故有言道,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却也很难。”
说着手指不远处忙碌的母子二人,淡淡道:“就是给他们一个远离战火的宁静家园。”
陆容漠然无语,眼睛看住江边正在凿冰取水的孩子,天寒水冷,那孩子两只脚不住蹦跳,每凿两下便停下来搓搓手,妇女一边生起火炉,一边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心点,别滑进去了。”
孩子也虎头虎脑的答道:“知道啦,娘。”
这对母子虽艰辛困苦,可又像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或者这并不是什么希望,只是一位普通母亲要把自己孩子抚养长大的一种责任罢了。
但无论是什么,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们都努力着再活下去。
活下去,幽州青壮每年战死边关数万人,可在他们英勇赴死之前,谁又不是想着能活下去,等待着夫妻团聚,父子同乐?
陆容没来由想起老黄在战场上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让蛮子过去了,你爹你妈你弟你妹,就都没了!”
陆容满心悲凉。觉得有一股绝大的责任感,压在自己身上,这压力前所未有过,巨大的让自己茫然无措。
“为什么要是我?燕敕军有那么多的年轻才俊,个个都比我强。就因为我姓陆?”
吴背沉吟片刻,缓缓道:“没错,就因为你姓陆!既然你问了,那今天我便明白讲与你听。”
吴背转过身来,神色严肃,直直的看住陆容,一字一顿的道:“十八年前之事你已知晓,我便不再多说,只说当今朝堂。”
陆容眼神有些躲闪,但仍认真听着吴背说道:“本朝天子虽是秦王扶持登基,但圣心卓著,雄才伟略,随着年龄渐长竟已摆脱秦王掣肘,这其中的明争暗斗杀伐决断就不说了,现在天子权柄稳固,身边有能臣如云,早有谋划削藩之意。”
“而秦王统御秦川,坐拥王朝半数以上的战马牧场和十数万百战雄兵,跋扈势大,近年来又和北蛮眉来眼去,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双方以天下做棋盘,以万民为棋子对弈许久,棋到残局,一直不敢轻易落子。”
“因为燕敕军的态度,是这盘决定天下归属的棋局输赢的关键”
“原本燕敕王大将军陆远本有两子,早已战死沙场,陆家血脉后继无人,对于天子和秦王来说,都是削减燕敕军大权的绝佳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