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绝境,逼得她抛弃幼子,抛弃自己宝贵的生命而去?
怎样的心灰意冷,你舍得我们,表姐?
东方渐白,将近破晓。
“少主您不能进去!少主!”
“母亲!!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进去找我母亲!你们放开我!……”
门外传来华溪儿的痛哭挣扎声,连天瀛听在耳里,更痛在心里,他一双拳头攥得紧紧,关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谁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一字一顿,语气冰冷彻骨地问。
连天漪独居惯了,原本异常清冷的寝室里,此时人头济济,瑟瑟跪了满屋。
没人敢抬头,也没人答话。
众人对连天瀛的身份虽然不知,但这些日子里,邈夫人对他的态度,木神大人对他的态度,众人可都看在眼里,心知此人地位不凡,惹不起得很,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胡言乱语,引火上身呢。
果不其然,前面一个人忍不住低低抽泣了一声,连天瀛的冷酷目光倏然就射了过去:“你知道?”
那人忙忙就地一连串的磕头:“不不不,侍不知,侍不知啊!”
连天瀛电光一般冲过去,掐住他的喉咙,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一直提到与自己平视:“再说一遍?”
“侍……不知!侍真的……”
咔……
“住手!请……请蓝公子手下留人!”
这一声连天瀛再熟悉不过,是他做贝瀛时的百年“宿敌”,华越邈的右令师裴盛的声音。
此次换掉身份重回华越邈,连天瀛对此人一直避而不见,究其原因,实在是此人对“贝瀛”憎恶至极以至于太过熟悉,连天瀛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他识破身份,平白惹些麻烦。
裴盛原本肥硕的身材清减不少,但毋庸置疑依然在胖人的行列,这一路,他显然是一步不敢歇飞奔而来,此时难免有些热汗淋漓,气喘吁吁:“蓝公子僭越了!此人……此人是我华越邈人氏,也是邈夫人的贴身侍从,理应交由本族处理,不敢劳公子费心!”
这话可谓毫不客气了。
当年,华仲被杀,猝然离世,连天漪因为伤心自责,日夜闭门不出,少主华溪儿尚在襁褓之中,年幼无知,贝瀛迫不得已步步算计,很快爬上左令师之位,用极端暴力手段铲除族内乱党,平定纷争。但他自知身体有异,不能护佑华越邈长久,是以有心扶持忠心耿耿、憨厚正直的裴盛成为华溪儿的左膀右臂。
他对华溪儿“严苛”,裴盛则宽厚。
他陷害屠杀“忠良”,裴盛则护佑。
他行事放荡不羁从不解释,裴盛则严于律己谆谆善诱。
他为恶,裴盛则善。
他为邪,裴盛则正。
总之,他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好,付出有多少,更不是为了流芳百世让无数后人感恩祭奠,而是为了忏悔,自我赎罪。
因为他自知不配。
连天瀛信手将手中人一丢,冷冷扫视一遍裴盛,以及紧跟他身后浩荡而来的官兵众人,道:“这么说,裴右令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裴盛听到“裴右令”三个字,明显一怔—他直觉这个声音像极了某人,可随之又想绝对不可能,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换一个身份再回来呢?
况且眼前这个人,身姿笔直,气质冷酷,行为做事完全不像贝瀛那般嬉皮笑脸慵容懒散,二人气质天壤之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少主!”
以裴盛为首的众人,难得此时礼数依然周全,先向院中吵闹不休的华溪儿齐齐见礼。
“裴伯父!”
华溪儿全无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犹如遇见亲人,悲伤瞬时溃堤,一下子挣开拉住他的两个侍从,嚎啕大哭着扑进裴盛怀里,“裴伯父,我母亲死了!她自己杀死的自己!她……她不要我了……”
最后一句没说完,华溪儿第二次哭晕过去。
裴盛搂着怀里的幼主,悲从中来,霎时涕泪纵横:“是小仙……小仙有愧先主托付,是小仙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子啊!”怦然双膝着地,他仰首问天,“苍天,难道你真要如此绝情断义,亡我华越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