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夏西南道广阔无垠的十万大山深处,流传着“鬼打墙”的奇事。偶有土着深入密林,会陷入迷宫般迷失方向,有时顺着参天古树上作下的记号走上半天,却又回到原点,有时明明已看见村落的炊烟,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完一条看似极短的小径。
雾隐神山,便是最大的鬼打墙。
在久远不可追溯的的岁月里,这山巅终年积雪不化的雾隐神山便伫立在这里,在南方这数年也难见到下雪的地域,形成难得一见的雪峰奇景。
然而,当地土着却无缘得见深山真颜。
雾隐不知山高,神山常年为云雾笼罩,即使深入“鬼打墙”肆虐的原始丛林,神山所在的方向,不过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而已。
即便晴空万里之日,有那寻觅神迹的游侠,登上西南道最负盛名的高峰,望向传说中缥缈无影的神山方向,也只是看见一片碧蓝的天空。
神山无影、神迹难觅,这便是辐射万里的天然隐匿阵法的神异之处。
神山半山腰处,绿树掩映之中,有一座庵堂,白白的墙,纯是大块玄武石垒就,黑黑的瓦,却是采自神山崖底万年不见阳光的黑炬石,精致而清爽,看起来不像是一座居所,倒像极了一尊炼制精巧的法宝。
这里便是使徒之中的师妹们平日修炼的居所。
在云隐门内,使徒作为神恩最重、天赋最卓绝、可塑性最强的天之骄子,地位极其特殊。
而女使徒,则更为特殊。
不论教义如何阐释,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们都像是为神子而生,确切来说,更像是神子的。。。。。。后宫?
神侍,则好似。。。。。。后宫之主?
不可否认,神子是世间共有的神恩,没有哪个道门能够独占,便是远古大神的传承正溯--云隐门,也不行。
君不见,有一位神子动了凡心,世间就多了个仙踪海;前代神子挣脱了使徒神侍的羁绊,没有留在雾隐神山,世间就多了个陇上书院。
再让这神子胡搞瞎搞,世间会多出多少不可知之地,云隐门道统正溯的地位岌岌可危,细思极恐。
所以,使徒和神侍的终极使命,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神子留在山中。
慕容幽兰怔怔望着手中一株西兰花出神,那日“神触”之后,平日修炼过程里诸多疑惑不解之处豁然开朗,必是神启无疑。同行的师兄弟欣喜若狂,回山之后纷纷闭关体悟。
只有她,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的姓氏,出生便带有原罪。尤其不妙的是,她是“晋三太子”的旁系后裔。延夏定鼎天下之时,晋三太子所率领的前晋余孽,在风凌大陆掀起的无尽腥风血雨,已随着百年岁月雨打风吹去。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色,只是记载在延夏皇朝紫衣卫厚厚的尘封卷宗里,篆刻在不可知之地活过百年岁月的老怪物心中。
她出生之地,便是在暗无天日的紫衣卫血牢之中,直至遇见了深山之中的老神仙。
从此,瓦砾拭去尘土而显现珠玉光华,由垂髫而至豆蔻,乃至及笄,云隐神山上唯一的神侍,集万千宠溺于一身,正值女人最好的碧玉芳华,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都在云隐门。
她清晰地记得,从使徒转为神侍身份那一日的庄严。
信念的坍塌,只在一瞬间。
当那道四翼古怪飞行器弥漫着最纯净的神息震慑四方,她发现了别的使徒毫无察觉的一道气息。
那是一位亵渎神侍的凡人身体上的气息,那是一位凡间掌兵都督的气息。没有任何的神启谕示,大智者教导的所有神启寻访程序一律失效,仿佛,她已失去神眷。
神子拒绝了她发至内心的召唤。
过往十余年的苦修,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神侍的存在,便是一个弥天大谎。往日幽静的雾隐山,似乎嘈杂无比,每一位智者、使徒师兄弟,甚至那洒扫的杂役小厮,仿佛都在看着自己这所谓唯一神侍的笑话。
她毅然取出了怀中一株已经微温的千年神草,静静地看着,眼神一片冰冷,偶有星星点点的火花一闪而过。
人生中第一次,使徒中最尊贵的“云隐门之花”,单骑下山,孤身北上,只为印证心中最虔诚的信仰,如同飞蛾扑火,向着蒙真延夏胶着的西北战场方向,一骑绝尘,柔弱的身影一往无前,再未回头。
一道雄浑的神念在她离去之地的山脚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另一道沛然莫可抗御的沧桑神念同样绕过此地,不期而遇。
两道神念相交,虚空中仿佛摩擦出一串串火花。
“既然你根本就不想找到神子,为什么又要选出神侍?婊子也当?牌坊也立?”
“这座山太高,所谓的神子根本上不来,为什么要下山赶着给他那么多好处,还由着他在世间兴风作浪?我想当婊子就当,想立牌坊就立,为何要找个爹回来指手画脚?”
“你连门规教义都不要了吗?”
“若是陈规陋习,要它何用?”
雄浑神念波动了一下,继续传出意念。
“你倾注如此大心血的神侍成为毫无用处的摆设,你有没有考虑过,她会怎么想?”
沧桑神念明显沉默了一会儿,“幽兰天资聪颖,必能明白我的苦心。”
“一千年了,我总是说不过你,这一次,我明显跟不上你的脚步,我要走自己的路。。。。。。”雄浑神念表露出磐石般坚定的意志,再未盘亘,倏忽而去。
沉默的雾隐神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