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舔墨,墨汁在毫间流连着,滴下一滴玄黑。
我眨了眨眼,突兀的、却又干涩的滴出一滴泪来。
慌乱的揩掉泪,又轻轻擦掉案牍上的泪迹和墨滴,我下笔道:
“阿政:
咸阳城内今日雷暴忽至,吾心不安,惦念甚紧。可叹苟延之躯不得与君常伴,不得知君而今如何,小疾可愈?身体尚好乎?”
顿了顿,似乎除却想问他是否安好,我再无他话。
左思右想,不得再有其他想嘱咐之话,故而继续道:
“吾身见好,勿念,盼君归来同与舞剑。
青凰亲书”
阔笔而叹,我心中那不安的隐隐之感依旧不曾消散,攒动着暗涌着仿佛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冲破我的心膜,崩溃决堤只在一瞬。
不多时,精卫进了来,领了个小监。将信笺封好,精卫交待道,“速速送去,路上不得半点耽搁,可知?”
那小监领命,匆匆然小跑退下了。
信笺送出,我的心并未因此平静,不安感依旧在心头缓缓攒动。只是再如何不安,我也深谙我如今不在他身边,能做的也仅仅只有等待,如此而已。
精卫见我日日郁郁寡欢,便经常去邀紫菀和婴母子来宫中陪我,也算聊以解忧。紫菀所说,扶苏倒是经常来信问问家中情况,在北上边境倒也过得习惯,与蒙恬将军相处甚好,这段时日,他偶尔也会反思,从前自己直接顶撞他父皇的言行,诚然也是个不明智之举,应当有更好的法子与他父皇沟通的,只怪他从前太过耿直。
扶苏能明白到这一层,我心甚慰,这孩子,也终于有开窍的一天了。
月余之后,我收到了阿政的回信,信中只说一切安好,小疾未愈,但也不是什么大碍,让我放心将养身子,一路上又有怎样的奇人美景和所见所闻,略有提点,还说再过段时日,便将择日而归,只要我修养好了身子,无论何事,都等他归来之后细说。
收到回信之后,我并未因此而安心多少,反而愈发心慌。
拿到信这日,紫菀端了几盒各色珍珠和玉簪簪棍来青鸾宫陪我,都是打好了孔的珠子,淡金色、黑色、白色各异,我替她捻线选珠,紫菀则说笑着攒珠绾花,镶嵌缠绕到玉簪上去。婴在外头嬉闹着缠着画眉陪他过招,这孩子,倒也颇有些好战,即使知道斗不过画眉,却也不服输的被打倒又爬起来喊着再来。
我咳嗽着,自那也咯血之后,原本好了大半的毛病复又发了起来。精卫看着着急,无奈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得的,而是长久累积而致,这才不得不继续从头帮我缓缓调理。
绾花罢,紫菀搓好金丝,掐丝饶正玉簪,抬头巧笑,“母妃,这珠花玉簪就快做好了,母妃您帮起个名儿罢?”
我怔怔的,望着那根细细的莹莹白玉,脑壳空白一片。
不待我回答紫菀,她却忽而惊叫一声,那玉簪脱手落下,脆生生一声响,摔在地上裂为三瓣。原本攒好的珍珠,似是金线从中断开了,哗啦啦散落一地。
紫菀有些惊慌的望着我,神色慌乱,怔怔的忽而问了一句,“玉碎珠散,母妃,这可不是个吉兆!是不是,扶苏遇着什么事了?”
我心中陡然一寒,整个人似坠入冰窟般,却也微微压低了嗓子厉声道,“胡说什么,不过你攒珠不稳罢了,做什么将此事牵扯到扶苏身上去。罢罢罢,今日炎热得紧,想必你也头脑发胀眼神发花了,且退下罢。”
不待我话音落下,我却又一叠声的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只在一刹,就能断气而亡!
画眉和婴听见内中异样,也顾不得玩闹,从外头汗津津进来,婴这孩子颇有几分大人做派,“画眉,祖母不大舒适,你先照拂着,我去请精卫来!”
说罢,撂下木剑,撒丫子就去唤精卫了。
画眉轻轻地替我抚顺后背,一叠声问询着我可还好。我这身子明明僵硬冰凉,可汗却如瀑下,虚汗顿然斥满全身,脑壳也胀痛得紧。紫菀比我好不得多少,但见她面色寡白,一时失了言语,捂着胸口颇为难受模样,仿佛若有所失,惶惶然没了神主。
婴领着精卫匆匆进来,精卫有条不紊的从怀里取出个小小香囊搁在我鼻息下,薄荷藿香深浅交叠的清凉之气涌入鼻腔,瞬时将这燥热不安缓解不少。我只觉鼻间涌出点点热流,抬手下意识抹去,却是流鼻血了。
精卫取出帕子来,以水濡湿,替我揩掉鼻间血迹,又让我抬起头来让血不再顺流流出。
婴小心着声音颤抖问道,“精卫,祖母这是怎么了?”
精卫轻声安慰道,“不是大事,夫人这几日就有些小便短赤,想来仲夏酷暑难熬,夫人身子单薄熬不住这炎热,有些上火了。”
这厢安慰好我,婴又低声询问自己母亲道,“母亲,你发什么愣呢?”
精卫瞧了一眼紫菀,“今日日头毒辣,你二人又是顶着酷暑过来的,想必也都有些暑热。刚好我在灶上熬了些消暑汤,现在应该放凉了,我这就去端来给大家解解暑。”
精卫做事总是如此滴水不漏,她回我身侧照拂我的这些时日,我都经常感慨,从前我将她调拨至阿政身边的日子,离了她,我是如何适应过来的。
打那之后,紫菀也大病了一场,一月之内不曾再来青鸾宫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