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随祖父进了整殿之后果真听了瞿让的,不抬头、不多言,但听着官家说到第四句话时,已经猜到,眼下说话的这个官家,同她方才见到的官家,并非是同一个人。
然而嫁或是不嫁,到了这时已经没有退路,她勇敢地孤身入宫,就为了他们初见时瞿让承诺给她的那句“有什么话洞房那日再说”。
所谓人生一场豪赌,不过如此。
瞿让一直喜欢与人对弈,最开始喜欢拉着宋元下棋,但她实在于此上头没什么天赋,后来杨子令时常进宫之后,他又拉着杨子令下棋,但杨子令不管输或是赢,心思都根本不在下棋上头,只有在面对林清琼时,才真有几分对弈的快感。
也是林清琼第一个发现,他喜欢执黑棋,而且喜欢将每局棋最后一颗黑子隔空投进他下旨赐给她的一口画缸中,仿佛是在记什么数似的。
她没有猜错,确实是在计数。
瞿让认识宋元这么多年,对她动心是一早的事,然而此后的岁岁年年里,他对她的每一次怦然心动都必须妥帖收藏,归置得很好,他必须借助每一次对弈来提醒自己,有些棋局,其实从落下第一颗棋子时,输赢就已经注定。
洞房那日,林清琼没说什么话,他欺身压上去时,她也只是顺从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瞿让闭上眼睛,感受到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一点一点摩挲,他的心里也顺着这只手的温度,一点一点描绘出宋元的样子,这一生,不过如此。
宋元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许多话何须说破,他知道她一早就懂,可是就如她当日所说,连杨子令都不会有的机会,一个替身就更不用说了,和她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都是奢望,更何况一生一世陪在她的身边?
他和她之间的缘分,从林清琼入宫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他和她之间的缘分,是从林清琼必须入宫,才得以开始的。
宋元命人送去的避子汤,瞿让没有推辞。其实按照他们一早说好的,他根本不需要夜夜留宿在华阳宫中,林清琼也不会需要次次服用这避子汤,但瞿让忍不住。
男女欢好一事,瞿让本以为他根本不会沉迷其中,但宋元却在他们洞房的第二日就告诉他,这样也好,只要没有孩子,一切都不是问题。
瞿让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也知道自己有多无耻,但就像是上了瘾一般,只要见到杨子令进宫,他就抑制不住自己想往华阳宫跑,每一次亲吻林清琼时,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他心里想的到底是谁。
他和宋元之间的感情,其实从来都无关林清琼。
他是她的替身,她又何尝不是她的替身?
但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到来的孩子,竟然还是来了。
林清琼一早就知道,她见到的官家,并非是真正的官家,她也很清楚,他每次留宿在这里时,眼里见到的、心里想着的,都不是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后,但她根本不在意。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敬过天、叩拜过祖宗牌位,她是大晋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是唯一能躺上皇后凤床的男人。
是不是真的官家,根本不重要了。
瞿让第一次从她嘴里得知有了孩子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不能留!但随即而来的,是另一种自私而狭隘的想法。
她知道他和旁的娘子有了孩子,会生气吗?会嫉妒吗?
于是明明可以在最开始悄悄解决的事,偏偏要等到林清琼的月份大了才去告诉宋元,其实宋元一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做的每一个需要别人流血牺牲的决定都非常艰难,而这一次,瞿让是在拿自己做赌注,赌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宋元果然不忍心下手,似乎也是为了给她自己一个台阶下,或者是为了说服杨子令和那个最近因为大受刺激而强行掳进宫的贾妃娘娘,她说皇后有孕,一来可以让一直以来那些荒诞的流言不攻自破,二来国舅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她需要皇后母族,或者更直接的说,她需要林丞毫无保留地扶持才能抵御。
于是林清琼的孩子得以顺利出生。
瞿让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时,说不出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林清琼还躺在床榻上,头上绑了块红绸子,怀里的孩子正在一撮一撮地吃奶,这样的场景从前瞿让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真的就有这么一个小人儿躺在她的怀中,那是他的儿子。
林清琼也是个可怜人。瞿让头一次认真看待这个从头到尾都被旁人支配命运的女子,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很快凤栖宫传来贾妃有孕的消息,旁人也就罢了,瞿让是知道内幕的,贾有容不可能有机会怀孕,但能假借她的肚子出生的孩子,一定是宋元和杨子令的孩子。
不等他暗自揣测,贾有容已经自己找上门来。屏退左右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也一样。”
瞿让整个人都被惊呆了,但贾有容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这没有什么好吃惊的,我来也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件事,我知道你喜欢她,所以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希望她好,希望她这一生平安顺遂,没有任何遗憾。”
是,他希望宋元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没有任何遗憾,哪怕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这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贾有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