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等了片刻,不见他回应,便道:“你不愿意提就算了。对不起,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严谨咳嗽一声:“不是不愿意提,而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你想听点儿什么?”
“我想听的,你肯定不愿意说。严谨,我想问问你,你哭过吗?就是从……从直升机上摔下来那次,被医生判定站不起来的时候,你哭过吗?”
“严慎这家伙……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你俩拜把子了吗?”
“认真回答,别转移话题!”
“真想听吗?”严谨叹口气,“我说了你都不一定相信。我这一辈子吧,哭的次数不多,但也不少。而且我一哭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持续很长时间。不过,当你经历过真正的撕心裂肺以后,有些事儿就不算事儿了。”
“能说说吗?你过去的故事……”
“过去的故事?特种部队吗?”
“是的。”
严谨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喜欢看特种部队的电视剧,可是我告诉你,真正的特种兵,没你想象的那么酷,也不是电视上演得那么浪漫。上了战场只有两种人,死人和活人,绝不会有神人。面临生死的时候,只有杀与被杀,没有那么多废话。你真不适合听这个,太暴力了。”
季晓鸥迟疑片刻:“那……你刚才说的撕心裂肺呢?适合我听吗?”
严谨又沉默了半晌,沉默到季晓鸥以为自己又问了一个极其不合适的问题,他却意外地开口了。
“有一次执行任务,因为我太大意,犯了一个特别低级的失误,搭档的副射手受伤。我背着他往撤离点撤退,他趴在我背上说,妈的我还没有碰过女人呢,这么死了太亏了。一帮兄弟里,只有我碰过女人,我怕他睡过去,不停地跟他说话,跟他说女人到底什么样儿,直到他血流干了,闭上眼睛……牺牲的时候,他刚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后来回了北京,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就是觉得那些战友,他们太亏了,活得太亏了!我得替他们活回来。”
季晓鸥侧过身。灯光晦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移动,像滑过粗粝的岩石。粗硬的胡楂儿扎痛了她的手指,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说:“替他们活回来,有很多种方式,可你选了最坏的一种。”
严谨听到这句话,却是垂下眼帘笑了,笑过之后又是一叹,摸摸了她的头发:“你不懂,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季晓鸥听懂了他语气中的潜台词,知道再不舍也留不住他了。她抬起头,告诉自己一定要笑一笑,望着严谨,虽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依然努力翘起嘴角,将上下两排白牙都露了出来。
“好,我等你回来。”
她勇敢的微笑让严谨眼眶发热,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一拍,却把季晓鸥眼眶里强忍的泪水拍了出来。几颗大泪珠一路滚下来,滚过她的脸颊,又顺着鼻翼流下去,渗进她的嘴角。
严谨猜想那眼泪的滋味一定又酸又苦,这一刻他真想就此带着她远走高飞,至于什么去国离家,什么流离失所,什么有家难回,都等尽情享受过这丰润双唇间的温柔甜蜜之后再说。但是,他此刻能做的,只是收拢自己的心思,拉上外套的拉链。他打算站起来。
就在这时,前台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放置在南面靠近大门处的桌子上。平日怕惊到顾客,季晓鸥刻意把铃声调到了最低。但白天听起来轻柔动听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穿过黑沉沉的店堂,却十分人,仿佛午夜凶铃。季晓鸥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祸事将要降临。她握住严谨的手,手心里汗津津地全是冷汗。
严谨只是惊了一下,随即便镇静下来。
“没事儿!”他对季晓鸥说,“去接吧,没准儿是那种有小孩儿哭女人尖叫的骚扰电话呢,可别被吓着。”
季晓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我陪你过去?”
季晓鸥却摇摇头,放开他的手,鼓起勇气走出去。
美容店朝向马路的一面,所有的玻璃窗都遮盖着厚厚的丝绒窗帘,整个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电话上的来电显示灯,忽明忽灭间照亮了周围一小团区域。
季晓鸥摸索着走到前台,犹豫几次,都没有拿起话筒。说不出什么原因,她就是不想接这个电话,但电话铃声却执着而坚定,锲而不舍地一直响着。她将手搭在话筒柄上,手指便能感觉到电话内部持续而微弱的震动,仿佛电流一般直接透过手臂传递到了心脏,她的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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