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霞很想留下来,贾欢欢却说不用,让长生哥好好陪爷爷聊会儿天,成天在碑林后院爷孙俩习惯了。
可贝赫耶还是留下来了,有些怯怯的看着万长生忙碌。
夜深了灵堂还是外还是热闹非凡,吹拉弹唱的戏台班子跟和尚念经的声音作为背景,白天的流水席桌子现在成了麻将桌,人声鼎沸得根本不像长辈去世。
万长生也没垂泪到天明的悲切,接过村里人给他抬来的两木盆草土,就在棺柩边做塑像。
标准的半身泥塑,而且是庙里传统的草木泥胎做法。
因为和雕塑系有放大改换材质不同,庙里都是直接朝着最终泥菩萨做的,干了以后必然开裂。
所以在黄土里面得混上大量的干草麦秸,这就等于给泥巴中间增加了如同血管、经脉一样的拉扯连接力。
古人的智慧其实穿插在我们生活中的每个细节角落。
只是这草木泥胎刚开始看起来相当瘆人。
一坨坨拍到一起的泥土有点人形了,却被草根麦秸搞得像个干草堆。
人头半身人形的干草堆,就跟那木乃伊似的,还在棺木边。
这让使劲说服自己待在堂前的贝赫耶心惊肉跳,跪坐在本来是给吊唁拜祭乡亲用的蒲团上,偷偷裹紧自己的黑袍。
孙二娘打着牌也眼观六路呢,示意周婶拿了件夹袄过去给阿拉伯少女披上。
哪怕已经立春,乡下晚间还是春寒料峭透彻骨的。
贝赫耶有点感激又有点傲娇,只看了眼这个显然是下人的中年妇女,不说话。
还是把目光停留在万长生身上。
万长生动作很快,没有用那套意大利雕塑刀,就是传统技艺里面的一把尖头小刀,把浸湿的黄泥开始一点点拍实叠加到草木泥胎上,内里透气疏松外面才能严紧细密。
全神贯注到眼前泥塑上的他,不会在意外面的人影、喧哗,也不需要爷爷的照片,纯粹凭着脑海里面的感受,一点点呈现。
父亲去世以后,一身技艺都是爷爷悉心传授,更不用说在碑林里面无数孤独的时光,都是爷爷佝偻着身躯把自己最后那点传承交给孙儿。
这种蕴含的深厚情感不是放纵情绪,大哭悲恸能够诠释的。
万长生更不需要做给谁看。
他更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把情感一点点倾注到塑像上,封存起来。
人生本来就是从出生到死亡的必由之路,分离永别本来就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可笑大多数人却装着没看见,还非要把这种伤痛撕心裂肺的放大。
只有深深的把情绪寄托封存起来,才能有更加敞亮的心胸、情绪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所以从送走了欢欢和伙伴们,万长生就全身心专注到手上活计里。
还能轻声给眼前的雕塑讲讲自己的看法思路。
当爷爷还在的时候,万长生不会拿这些需要扭转思维的新时代看法去困扰老人,现在不过是把未来要变成什么样,一点点描绘出来,也让自己的决心愈发坚定。
他自己呆在灵堂里面做泥塑,街坊邻居跟亲戚们都习以为常,没人去打扰,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能让长生做成菩萨的,也就爷爷有这个资格了。
唯有看在贝赫耶的眼里,却慢慢没了之前的孤独胆怯,好像在她眼里一直很伟岸的这个大男生,也有需要祷告或者倾诉的时刻。
只可惜她基本听不懂。
唯有看见那本来毛毛躁躁的泥巴头,逐渐变得油光水滑的清晰起来。
这才是万长生最熟悉的泥塑手法,和雕塑系做的那种头像截然不同。
不讲究面部肌肉走向,骨骼骨点,就像国画里面的人物一样,宽皮大脸,浓眉长鼻,就是抓住了长相特征以后的古典造型风。
很像人们熟悉的那些古代皇帝画像那种风格,确实也更像寺庙里面的菩萨。
现在的万长生,要他做出超级写实,让人感叹栩栩如生的爷爷头像,已经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包括他给贝赫耶做的那尊塑像,都在写实基础上还增加了面纱的难度。
如果朝着卖弄技巧的方式去发展,光是做超级写实流派,万长生也可以成为名家,但那基本已经是不加思索的天赋本能。
他更倾向于在作品里面加入思考性,就好像之前这尊西亚雕塑,那种从不锈钢到汉白玉的材质变化。
从立方体到柔美女性的线条变化。
都在展现美感。
不过这尊爷爷的塑像,又绝对没有悼念哀思的情绪,充满了谐趣童真的顽皮。
用菩萨佛像的庄严雕塑手法,却有那么一点点左右不对称,然后在眼部周围就开始展现出一点老头儿狡黠的气质,那是种通透的灵性。
万长生没发现自己脸上也始终带着笑容:“我的终极目标是要把观音村变成一家公司,四家人都分别占股的旅游景区公司,所有村里人都应该是在公司上班那样,讲究个规章制度,但这时肯定不可能的,对不对?所以慢慢来,只要动得早,这件事就是个养生的过程,慢悠悠的让大家都跟着效益走,如果真逼到香火凋零,尝尽了这千年难遇的好时光,再有那么一丁点下滑,就是要人命的崩塌场面了,您说是吗?”
“这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而是要循序渐进的一点点去改变,我很有耐心的,从小你就说我有耐心,不是吗?”
泥塑的老人嘴角拉起点似笑非笑的赞同。
这一做,就是五六个小时!
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