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的万长生,真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归类到有才无德的范畴,可见人只要有了偏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那会是多么大的偏差。
但他没打算解释,人家地位、岁数、见识哪样不比自己高出很多,连家里爷爷、贾大伯的固执,万长生都从来没有去说服的意愿。
要知道越是成年人,越是年纪一大把,固有观念就越难以改变。
所以他平静的嗯嗯点头,算是把对方的警告听进去了,确实不应该恃才骄纵、得意忘形嘛。
自己这次多多少少也有点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值得汲取教训:“谢谢您的指点教诲,我对这个处理没话说,虽然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但多说无益,祝各位未来画作大卖、龙马精神吧。”
说到这里,万长生已经跟在摊位前面的用词儿差不多了,轻松的完全把注意力都准备转向江浙。
手上还习惯性的捏了捏手指。
应该说他这种平静的回复跟态度是出乎对方意料的,被称为苟老的这位老先生重新戴上眼镜,认真端详了下万长生,恰好就看见万长生这个动作,他还下意识的也这么捏捏手指。
这是个飞快的把食指、中指、无名指挨个儿捏捏小动作,长年的雕刻石碑劳作,让万长生的手指不光磨满了茧子,也多少有些关节肌肉劳损,特别是他还不喜欢用刻章专用的那种夹具,因为篆刻玩家往往都是随身携带石头和刻刀,随时能够把玩雕刻,巴掌大的厚厚夹具很不方便,更重要是让他觉得没有手感,没有那种和石头直接捏着交流的感受。
死死的握着一支笔粗细的刻刀和印章连续几小时用力,就知道手指关节有多疼了。
所以万长生才随身携带伤湿止痛膏药,没事儿就喜欢捏捏手指,算是放松按摩。
这是种只有长期手指高度用力的习惯动作,比较少见。
感同身受的苟老,再使劲打量下做了新发型的万长生,摘了老花眼镜狐疑的看看,居然问了句:“你……知道印从书出?”
万长生意外的抬头:“对,印章之道,先识篆隶,嗯,字既识矣,当习书法。”
苟老的眉头皱得跟老树皮似的:“那你识什么字?”
应该说在座绝大部分画家、行家都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绝不是认得多少文字的意思,而是字体。
万长生平铺直叙:“识字有序,先从秦篆、汉隶开始,这是比较容易的,然后才古文、籀文这些比较难点的,但我主攻秦篆,太难了别人看不懂,纯属自娱自乐的卖弄。”
苟老的表情有些勃然大怒:“这怎么是自娱自乐的卖弄呢?!你在瞎说什么!”
万长生性子就是:“啊,行行行,您说什么是什么吧,这事儿算完了么。”
旁边人真以为这俩吵起来呢!
连老童这样深谙国画的都跳起来准备护犊子:“别把你那些学术之争用来压个孩……”
没想到苟老抬头怼他:“你懂籀文吗?”
老童不怕露怯:“不就是石鼓文吗,我从来不钻研这个,我不懂,我不否认这是历史文化的瑰宝,但也要有个度,百花齐放的意义就是你可以捍卫你对籀文的尊崇,但不能扼杀或者禁止我对另外一种艺术形式的追求!这才叫学术自由!”
苟老竟然当着这么多人实名鄙视老童:“不懂,我跟你说个鸡毛……”然后转脸和颜悦色的对万长生:“你懂吗?”
全场都有点目瞪口呆了,不带您这么变脸的吧。
刚才还痛斥这年轻人有才无德呢。
这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有几个熟悉苟老的,眼里已经有了变化。
万长生依旧平静:“篆书之美,天地造化,如满天星斗,篆刻心间……”
转头对老童:“对,我很赞同您这句话,您不喜欢籀文大篆,但也尊重我喜欢这种文字的追求,篆书说到底,体现了象形文字的魅力,直线的安静安定,曲线的动感活泼,夸张变形意趣多,这都是人类在原始时候对自然界和社会生活观察得到的启示,越深研,仿佛就能想象到那个飞鸟出林、担夫争道的田园场景,很美的,我建议您有空可以……我刻一封送您。”
老童大爽的哈哈哈:“好的好的。”
苟老出奇的没有怒色,如同喝了二两好酒的表情还很快活:“你跟这种外行说那么多有用吗?别理他……”
万长生回头正色:“老先生,也许我们在大篆上有共同的爱好,但正是因为您这种态度,不让人家知道篆书之美,怎么才能让这种文化大美广泛传播呢?在座这么多人,假设只有我俩懂,要是我找不到儿女徒弟喜欢继承,我这一脉就断了,孤芳自赏、自以为是珍宝的藏在深闺大院不轻易示人,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殊不知外面连地摊上都卖不掉,根本就没人在乎,这才是自欺欺人。”
不知不觉,万长生开始抹掉他外面惯常伪装的那种温和甚至圆滑,内心何尝不是把自己对观音庙的感受和盘托出。
美好的东西,要让大家都懂得那美在何处,才能成为真正的大美!
会议室有刹那的安静。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关键是这么个刚刚被取消考试成绩的考生,居然敢大言不惭的对老前辈这么说。
谁给你的胆量和勇气?
又是老童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力鼓掌:“好!这样的见识,还是有才无德,我也算是见识了!”
谁都以为苟老会立马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