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重重,真武舟压碎层云,向着沟壑纵横的地面跌落。
从云里面撞出来的真武舟起初只像是一粒芝麻,紧接着迅速占据了整片天空,像是曾经被斩落的十万丈巨峰,此刻终于落入人间。
夔心熔炉陷入了一种非常古怪的状况。
灵石破碎开来变成汩汩的灵力,全部被夔心熔炉吞噬,但是夔心熔炉仿佛是迟暮之年人的胸膛,艰难地起伏喘着粗气,呜咽和喉咙阻塞的声音让人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呼吸就会停止。
此刻夔心熔炉的出力已经不足巡航时候的三成,哪里撑得起这样巨大的真武舟继续在天上翱翔。稳定住船身就已经几乎耗尽了方然全部的心力,剩下的一星半点的动力只是堪堪能够维持防护大阵最低限度的运转。
方然透过天机轮盘一瞬间进行着难以估量的推演和运算,风如何云如何,漫天雷霆又当如何。
透过腕轮和指环,这些决断不断反应到了真武舟的控制机括上,远较人和金甲力士傀儡敏锐的机括完美地将方然的每一个念头传递到真武舟全身。
每一侧一百零八枚浆板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调整角度和方位,夔心喷吐出来的有气无力的灵力洪流继续从极细微的方向调整着真武舟的姿态。
方然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感受得到夔心正在难以逆转地停止工作。那颗巨大而炽热的心脏所能泵出来的血液正越来越无力。
他用尽全力削减着船身动力和浆板所消耗的灵力,保证防护大阵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还能保留着一丝运转的可能。
从这样的高空坠落,如果连防护大阵都彻底熄灭,那么真武舟将毫无疑问地被满地的嶙峋丘峦撕成最细小的碎片,哪怕是唐迁迁这样惊才绝艳的机关师也完全没有可能重新拼凑起来,更不用说里面的方然白板小嗷会变成什么样子。
狂风加上真武舟下坠的势头让整个舟身都不堪重负,白板把自己团城一个球,巨大的身躯几乎被压缩到了极致,随着舟身的震动而在船舱之内四下乱撞,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蹴鞠。
小嗷把自己埋进白板卷起的身体中心,这样哪怕是最惨烈的撞击,它也至少有着真武舟和白板两层垫子——死是绝对死不了的。
但这并不烦碍它撕心裂肺地大喊:“嗷不想死啊!嗷还没有碰过小母龙啊!”
也不知道那样细小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出来这样强大的音量,就连真武舟酸涩的震动都被小嗷的喊声盖过。
白板本就虚弱,有气无力地从蛇蹴鞠里面伸出一个脑袋:“嘶嘶……不想……嘶嘶……”
小嗷一爪子抓在白板如同玉石一般的鳞片上,爪鳞相交发出金属摩擦一般的刺耳响声。
“不许叫!听了闹心!”
白板发出像是犯了错的小媳妇一般委屈的呜咽,但这种时候它的呜咽听起来更像是鬼哭狼嚎。
转瞬之间,真武舟距离地面只剩下不到十里,风被撕开,来不及被撕开的就被压实,顶在船身之下显出灰色的一层风膜,这个坠落的速度即使是暗天君恐怕也得相形见绌,拱手叹一句佩服。
开车的人不晕车,方然此刻也极其幸运地没有任何晕船的迹象。否则如果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那几乎就是铁定出师未捷身先死,新手司机来不及变成老司机就得阖然长逝。
天与云一寸一寸远去,苍凉的大地一寸一寸接近。坠落而下的真武舟即便再如何巨大,和一整片苍茫的天地相比,也终究和寻常的一粒飞石无异。
但是这一粒飞石明显飞得更快,所以跌落的也就越重。
在最后一里的高度,方然停止了一切对真武舟姿态的调整,真武舟向一侧倾覆,白板整个球卡在一个角落里面,一寸都挪动不得。
从距离地面更近的那一侧舷窗,可以直接看到一片连绵的丘陵扑面而来,上面如同无数剑锋一般的怪石在巨大的风压下被碾碎成石粉,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小兽死死扒住一块碎石,长着嘴露出来如同倒刺一般的尖牙,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与天比起来无比渺小的真武舟对于这只牙尖嘴利的小兽来讲就是天本身,天穹落下来,它连躲都没有地方躲,就被夹在真武舟的外壳和粗砺坚实的地面之间直接被碾成了一片肉泥,再也分辨不出来那一口尖牙和两只利爪。
没有任何缓冲,真武舟拍在地面之上,将整片山体都压成了平地,然后坠落之势全部变成前冲之势,继续在地上划出来一道足有十余丈深的巨大壕沟。
壕沟足足延伸出去接近四五里地的距离,才看到真武舟最终斜斜插在一条深不可见底的大地裂隙边缘,摇摇欲坠。
白板和小嗷惊魂未定,巨大的冲击之下白板整个球都被压扁扭曲,蛇躯扭动,花费了非常大的力气才终于从那个角落里面一点一点把自己抽出来。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来小嗷身躯的坚硬。终于把自己理清楚成一条而不是一团的白板的一片鳞片上,连摔带挤七荤八素的小嗷滑落下来,啪叽一声掉在地上,而那片鳞片上就拓印出来一个小嗷清晰无比的印记,从龙须龙角到哪怕一小片龙鳞都清晰可见。
白板心疼地看着自己白玉一般的鳞片上那个扎眼的印记,硕大的竖目之中噙着泪花,楚楚可怜。
小嗷拍拍白板:“别娘们似的哭哭啼啼,我会对你负责的!”
白板闻言很是乖巧地舒卷身体,显得雀跃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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