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卮当然关心。
自己的亲表妹,遭遇萧氏男儿的悔婚另娶,似曾相识的路数,似曾相识的耻辱。
这件事便似一记闷棍,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回了十年前。
她不知今日的表妹沅珈,是否也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闺中待嫁时,满腔欢喜盼白头,骤闻悔婚讯,只余一片芳心碎满地?
她义愤填膺处,恨不能活剐了萧遏,可眼前这人,却一味地置身事外,熟视无睹。
“殿下难道不关心?”萧邃如此这般,愈发惹得她怒火煊赫,一时忘了‘相蘅’的身份,嘴上也没了把门的,“呵,我倒忘了,吴王殿下这般,可不正是效仿兄长才有的作为?当算是楚王殿下教导有方啊!”
萧邃挑眉,抬眼看向她,只见女子一向温和柔婉的眼眸,此刻却是锋芒毕露,极尽倔强。
这副目光,配着这张脸,一下子便送了他一记恍惚。
“你再说一遍。”半晌,他道,语气冷静,不带半点情绪。
裴瑶卮只当他气着了,换做往常,她自然不会这般惹他,但事涉旧伤,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剩了‘翻旧账’这三个字。
“再说一遍?”她冷笑,“殿下要我再说一遍什么?是说吴王殿下好教养,有学有样,还是楚王殿下开了先河,上梁不正?”
萧邃没有动怒。
甚至于,他眼角眉梢,竟依稀可见一丝莫名的笑意,如同忽然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
“你是为裴瑶卮不值吗?”他缓缓起身来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定定地问:“你恨本王?”
裴瑶卮脱口失笑。
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感觉,很是稀罕。
过近的距离,她深吸一口气,昂然抬首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殿下以为呢?”
“你曾说你对我铭感五内,一心认我为夫君,夫唱妇随。”这会儿,他唇角微弯,笑意已然轻显,说到此处,还有意点了下头:“本王差点就当真了!”
裴瑶卮沉默了。
这些表忠心的场面话,她当时不过顺嘴一说,而今被他这么一转述,却让她难以平静。
片刻之后,她齿间都有些颤抖,问道:“殿下以为,爱恨不能共存吗?”
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萧邃想起自己曾经历过的一段时光,不觉之中,已坦然一颔首。
“爱恨可以共存。”他无端呼出口气,转而问道:“也便是说,你为裴瑶卮恨我,为自己爱我?”
萧邃自己不知道,他只用这几个问题,便在裴瑶卮脑子里熬就了一锅粥。
一时之间,昭业寺中温怜的那些话、十年前太子悔婚时的种种,毫无道理地悉数涌入她脑海心间,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恨,自然是恨的。
爱……
她眼睑发颤,强自镇定着,问他:“殿下这些年,可曾有一时一刻,为当年所作所为后悔过?”
萧邃蓦然一顿。
她像是借着这个问题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回过神来,讽然一笑,继续道:“其实想想,即便是个不喜欢的女人又怎么样?您是男子,大可以有无数个女人。但凡听了先帝的话,好好地把她娶回家去,皇位,又岂会落入他人之手?”
主动朝他逼近一步,她还在问:“您冲冠一悔为红颜,不觉得不偿失吗?即便您当真看中了裴家二公子之妻,只要能忍耐到登临大宝之后,还怕没有机会如愿以偿吗?”
萧邃退了一步。
目光在她脸上徘徊片刻,他猛然转身,用力闭了下眼。
她听到他慢声说:“我与她的事,你不知道,也不会明白。”
裴瑶卮心道,我不明白是真,但你与她的事,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确实是不明白,”她嗤笑,“吴王今日此举,尚可以避祸解释,可当您当日之举,难不成是介意裴氏门庭,不愿娶他家的女儿做妻子,怕来日外戚坐大不好掌控吗?”
前头半句是实情,后头半句,仍是讽刺。
其实当年的事,她并非从未有过疑虑。
早年事发时,她以为太子爷素为先帝特所钟爱,是以才养出了一副无所顾忌的性子,一心只凭好恶行事,既移情,便悔婚,全然不将大逆不道四个字放在眼里,只以为父皇还会如往昔一般,一味纵着他,宠着他。
但后来,太子成了楚王,皇帝成了先帝,萧逐登基,以那般的雷霆手段打压他,无数次妄图除掉他,他却又全都有惊无险的挺过来了。至于今日,还经营出了堪与当庭抗衡的庞大势力。这些,又岂是脑筋不清楚之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前后透着矛盾,前世时,她想不出结果,却又不敢深究,生怕这点子希望追查到最后,得来的,仍只会是绝望。
恰如她此刻望着萧邃含着星星点点的期盼,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难得你有这等见识……”萧邃低低一叹,目光远远挑出去,沉吟道:“你想知道,本王可以告诉你,我从未以裴氏为患。”
裴瑶卮心头狠狠一动,唇瓣数翻开合,方才一字一句道出:“可裴家父子三人之死,皆始自当日太子悔婚。”
——所以,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你能给我一个,彻底放下过去的机会吗?
你能告诉我,你对潘恬……
“嗯。”萧邃极缓地点了一头,字字轻定:“齐、顺二公之死,皆始自当日。”
之后,再无他言。
裴瑶卮亦是无话可说了。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