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慢声道:“胆大包天。”
“殿下,妾也想岁月静好,与世无争,但……”她抬头看向他:“自帝、王为一女相争之始,妾就明白,这‘与世无争’,与我无缘。”
“昭业寺大火,是奔着我来的,当日左夫人下毒加害,更是圣母皇太后于背后怂恿,还有与殿下成婚前夜,我的侍女就因为坐在我的书案前抄经,便被刺客平白夺去了一条性命。”
她叹了一声,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殿下,我不是不想安分守己,我只是心疼您,不愿您为国事宵衣旰食之外,还要分神护妾的周全。”
“哦?”萧邃眸光微眯,“这样说来,本王还该谢谢你?”
“殿下说的哪里话?”她笑道,“妾是您的王妃,帮您原是妾的本分。”
“你自认有这个本事帮我?”
她道:“昔日魏文帝定为嗣,郭后有谋,唐太宗功成,不乏嘉偶良佐影助。妾虽不才,亦当为夫君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他挺想问一句,这话你是否也同萧逐说过?可最终,他只是笑了句:“大言不惭。”
“本王很好奇,你与梁太后不过几面之缘,同潘贵妃更是只有觐见当日那一面,你如何就敢断定她们会如何做?”他来到她身边,缓缓踱步,低头在她耳畔道:“你怎就料定梁太后定然会将那绣屏转赠潘贵妃?你又怎么知道,潘贵妃定会为你辩白漆斑木之事?……你可知,那日昭业寺大火,始作俑者是谁?”
裴瑶卮心头一动。
昭业寺大火,原本,她只有几分猜测,如今他这般一问,倒是都明白了。
片刻,她从容道:“事分轻重缓急,敌人,也分仇恨深浅。”
“我不知她们会怎么做,我只需知道她们会怎么想、她们想怎么样。”
萧邃轻声一笑,“人心如何,不是更难猜测吗?”
裴瑶卮摇摇头,“不会呀。人心都是利己的。妾听闻,殿下此番回京,与潘氏的关系暂成缓和之态。这是殿下您的利己之心,想着皇上容不下潘氏,便索性让这两方去斗,自己坐收渔利。”
“梁太后过去能借左夫人之手害我,如今我送给她一个机会,她能借潘氏的手,自然更不会亲自动手,惹祸上身。”
“至于潘贵妃么,昭业寺之事,即便是她所为,那也无妨——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她要除掉的,是被皇上看中意欲纳入后宫的新宠,可如今,妾已是名正言顺的楚王妃,早已与皇上缘断。她便是顾念着母族与楚王府的太平之势,也不敢轻易对妾动手,更何况,妾身后还有相家。”
“后宫局势,向来此消彼长,潘妃在孕中,就更不愿看着贤妃受连累,再令德妃独大的局面了。”
话音落地,身后,萧邃的手掌缓缓掐住了她后颈。
“万一呢?”他手里不轻不重的揉捏着,“万一你这些算计终究落了空,万一潘贵妃在你与梁太后之间,就是选择除掉你呢?”
裴瑶卮被他触碰着,用力克制着跃跃欲试的颤抖,声音保持着坚定沉缓:“即便万一,皇上也会信我。”
萧邃目光一深,唇角微勾:“他那么喜欢你呢?”
裴瑶卮摇头。
“因为镜影是他的人。”她道。
随即,萧邃便想起来了,那日她去承徽宫拜望时,身边特意带了那丫头。
她道:“那绣屏送进敬慈宫前,我曾佯作无意,令镜影查验过一遍,她知道那木头框子没有中空之处。且那日去承徽宫,我与潘妃说漆斑木之事时,她也听到了。有她作证,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冤不到我身上。”
修长的手指绕过她的脖颈,捧起她的下巴,他淡声道:“若是萧逐不愿保你,镜影的话,有用也没用。”
她不假思索,更是丝毫不介意得罪他,断言道:“他不会的。”
这样的言之凿凿,让萧邃很不高兴。
她顺着他的手劲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眼里带着一丝狡黠,“他送了镜影到我身边监视,就意味着他在我身上期待的回报,只大不小。他且等着我在您身边为他做事呢,为梁太后这出闹剧,他舍不得我。”
深深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把她望着,默然须臾,她福身,恭敬问道:“不知妾可有这个荣幸,为殿下鞠躬尽瘁?”
“萧逐很喜欢你,”他忽然道,“你的这张脸,你的……这条命。”
“不,”裴瑶卮眼里一冷,“他喜欢的,是仁懿皇后。”
“而仁懿皇后,因他而死。”
他声色微肃:“你怎么知道?”
她浅浅笑道:“殿下忘了吗?妾的姐姐,是贤妃娘娘。”
是啊,贤妃,裴瑶卮在时,与相氏关系匪浅,与眼前这人,更是深有渊源。
裴瑶卮见他未曾显露不悦之意,便继续道:“妾知道,殿下与仁懿皇后亦有旧恶,但,逝者已矣,殿下不会介意妾因顾念皇后昔日恩德,便与您同仇敌忾吧?”
萧邃眉间微蹙,“你是为她?”
“更是为殿下。”她道,“妾已经是楚王妃了,殿下曾多次救我于危难,妾铭感五内。即便殿下因仁懿皇后,不愿待妾如妻,妾也只一心认您为夫君,夫唱妇随,古来如此。”
她这话说得既委屈又诚恳,看上去毫无破绽。
可阅人无数的楚王殿下,此间对着自己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妃,却不敢十分断定,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许久之后,他转身走回书案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