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姑将小太监打发下去,李太后头一个回神,叹出一段玩味:“贵妃遇喜……呵,这可是宫里罕见的喜事啊!”
罕见。裴瑶卮觉得这两字用得极对。
悯黛面上未显什么,妥帖道:“贵妃娘娘宠冠后宫,而今遇喜,是我大梁之福。”
李太后轻笑一声:“若说宠冠后宫,贤妃是皇帝亲赴玉泽宫接回来的,你在这里,贵妃又算什么。”
悯黛忙道:“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万万不敢。”
“不过嘛,这怀不上也有怀不上的好处。”李太后道,“皇帝登基至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这后宫里怀孕的不少,却从没有一个平安生得下来的。……早年她在时,还有人会说这是皇后悍毒,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叫旁人生。谁曾想到最后,她自己倒也死在产床上了……”
“如今好了,她丧期一过,潘氏这就怀上了。”李太后说着,看向悯黛,意味深长地笑道:“贤妃,哀家与你皆睁眼看着,就看潘氏这一胎,生不生得下来。”
出了和寿宫,回显粹宫的路上,两人走了没多远,便被凌云殿的小太监寻上来,拦住了去路。
“贤妃娘娘,孙公公请您赏个恩典,尽快去凌云殿一趟!”
裴瑶卮心中了然,估计听了承徽宫的‘好消息’之后,萧逐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孙持方这是派人来搬救兵了。
悯黛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大情愿地应了。
裴瑶卮与她在此分道,又将随行的侍婢先遣回去了,只说自己要去业成殿看一看公主,这段路也算熟悉,一群人跟着,反倒累赘。
左右没了人之后,她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只想将那些被勾出来的回忆都随着一块呼出去。
李太后最后说的那话——她说,自己就睁眼看着,这一回潘氏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从这话里,裴瑶卮听出了幸灾乐祸,听出了讽刺,也听出了一丝……公道。
她发现,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竟恶毒的希望,潘若徽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那样的话,是不是那些以前冤枉她权诈恶毒,悍妒争宠的人,就都会恍悟——原来,晏平帝后宫无出,从来不是她这个皇后的过错?
她想起,晏平三年的时候,她与萧逐的关系已经很不好了。那年春天,仙怀大长公主与靖国公赵述夫妇回京,入宫觐见时,还曾为后宫无出之事,责备过她这个皇后失责。
大长公主乃是先帝胞妹,出降贵婿,身份显贵,在私更是她的舅母。若说光是听长辈责怪两句,她虽为中宫,也当敬听。但彼时的情况却是,大长公主的指责声才落地,她便笑了。
大长公主自己或许不知道,但那一刻,裴瑶卮看得很清楚,她看自己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她走到舅母身边坐下,歪着头,倚在舅母怀里。
她说:“舅母,您听到外头都是怎么说的了吧?你是不是也同那些人一样,都以为皇帝后宫无出,是我这个皇后恶毒,容不下妃妾有子,就连那些个怀上的,也都受我的手段折磨,全都掉了孩子?”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倒是默默握上了她冰凉的手。
舅母的手,是温暖的。
裴赵两族既是世交,又是亲戚,舅母嫁入赵家,对自己向来疼爱有加。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心里,就是拿舅母当亲娘一样待的。如今,仅仅是这一手温暖的包裹,便让她再也撑不住那坚硬的伪装了。
大长公主看着在自己怀里痛哭失声的外甥女,整个人都懵了。
自己这孩子是皇后啊,是出身顶贵,受尽宠爱的皇后,她怎么会这样委屈?
而后,她听到裴瑶卮说:“舅母,我也想护着那些孩子平安降生,可要他们胎死腹中的那个人——我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