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内室的穿衣镜前,眼波平静地打量着镜中人。
他说:“我过去没想过自己可能是你说的那个人。
我这副模样,这二十来年,我一直认定了我是被人所害、都是旁人对不起我。所以我不愿记起过去,怕记起来就忍不住报仇,怕……”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裴瑶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听着。
半晌,他继续道:“可如若我是赵遣,那不管是谁将我害到如此地步,有一点——
我是对不起赵家的。”
——他自问能安心将别人对他的愧对抛在身后,但却不能做裴瑶卮口中的失责之人。
若,自己真是赵遣的话,那不必说,当年种种,他是欠赵家一个清白,和一个未曾置家门于不顾的儿子的。
裴瑶卮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试探道:“先生,你这么说,就是……”
后头的话,她没问,一元先生没答,两厢已是心照不宣。
不多时,他问:“你能帮我办件事吗?”
“您说。”
他扭头看向她,“把星云叫过来。”他道:“我想我醒来时,她在身边。”
裴瑶卮没有犹豫,“我这就去办。”
当日,她便命人飞鸽传书给尘都,赵夫人宿星云得到消息,还当夫君女儿出了什么事,将赵轻愁托付给姜妃照顾,当日便在戍卫的保护下,飞骑向北林赶来。
星夜兼程九日,人便到了。
若泽山别苑见到夫君,听完了来龙去脉,她没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件事。
“夫人,您别担心,轻尘的医术已经很不错了,先生定会平安无事的。”
一元先生施针当日,裴瑶卮与宿星云一起在厢房等着。见她愁眉难展的样子,裴瑶卮心里不是滋味,只能从旁无用地劝着。
宿星云闻言回神,朝她勉强一笑,“要治他这失忆,原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我知他不会有事。”她道:“我也不是担心这个。”
裴瑶卮怔了怔,暗自一忖,不觉有些自责。
——说到底,打破人家平静生活的人,还是自己。
这样想着,她便同宿星云道:“夫人,抱歉。”
宿星云有些意外,顿了顿,想明白了什么,不由摇头一笑。
“您为何道歉?”
她说着,不等裴瑶卮回答,便又道:“您别想太多,这件事对我们这一家子而言,的确会有影响,但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去埋怨解出真相的您。”
“更何况,我也不是……”说到这里,她犹豫半晌,似乎都没找出一个合适的措辞,索性重新道:“我是后悔。”
裴瑶卮眉目一动:“后悔?”
宿星云点了点头。
武耀十年救下他时,她也曾听说过灵丘侯赵遣携歌姬私奔出走之事,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过。
“若他真是灵丘侯,那这些年,任他多不愿意都好,我也早该逼着他恢复记忆的。也不至于使贤公含恨而终、使赵氏蒙冤蒙尘……
还有那位沈夫人——”
听到这里,裴瑶卮登时警了警神。
可宿星云的反应,又让她吃了一惊。
“她……”她叹了口气,眼中的同情哀怜做不得假,唏嘘叹道:“她这些年,该过得多苦啊……”
先是经历了那么一场风波,伤名伤身,好不容易等到了云开月明之时,未曾想,却又是一场晴天霹雳。
“夫人……”裴瑶卮沉吟片刻,叹道:“当真是我小人之心了!没想到,您竟这般通情理……”
宿星云摇头一笑,不以为意,想了想,反而急着同她问沈夫人的情况。
“对了,”她道,“那位沈夫人如今怎么样,可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