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左右晃了晃——一元先生眯了眯那只很毒的独眼儿,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要是用药呢?”她犹不死心:“又或者饮酒之前,先吃点什么解酒的东西——比如吃醋?或者甘蔗、大白萝卜什么的?那沆瀣浆不就是上好的醒酒方子么?”
一元先生沉吟片刻,道:“左手毒药,右手解药,毒可解,身亦有伤。”他刻意叹了口气配合她的情绪,苦口婆心道:“王妃,您这是图什么呢?”
图什么?
裴瑶卮默默地想:就图不辜负我爹给我取的这个名儿!
她躺了大半日,中午时分,又睡了一个多时辰,再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实在在床上呆不住了,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了。
萧邃回府时,天已经黑了。他放轻了脚步来到书房里时,她正伏在案上睡着,手中还握着笔,一旁,则是数本堆得散乱的医书古籍。
她睡得没个章法,半点不讲睡相,他远远这样一望,须臾,竟是没来由地笑了。
走近了,正赶上她换了个姿势,露出手臂下头的纸稿,萧邃将之拿起一看,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纸上写着七个字:良辰没酒,奈何天。
不知怎么的,恍惚之间,他总觉得这笔风有些熟悉。
大抵是转腾了几回,仍没寻到个舒服的姿势,不多时,她便朦朦转醒了,睁眼见到他,还愣了愣。
萧邃也愣了愣。
他的目光落到她拿笔的手上——是右手。
心里生起一丝微妙的异样,他蹙了蹙眉,问道:“你右手会写字?”
裴瑶卮背脊一凉,瞬息间彻底清醒了。
她扔烫手山芋似的,将笔杆子从旁一甩,没答他的话,站起身来,含糊地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
那头半天没有回音,她泛起疑惑,抬眼去看时,却见萧邃正看着自己发笑。
那笑实在是好看极了。
她心里微一酸软,低着头抓了抓自己的脸蛋,不高兴地喃道:“笑什么啊……”
萧邃没说话,顾自走到她面前,伸出一指,在她脸上用力一抹。
看清他手指上的墨渍时,裴瑶卮便知道他在笑什么了。
她的帕子搁在桌案上,这会儿她刚要去拿,不想却又被他抢先了一步。
萧邃将锦帕握在了手里,脸色却变了。
适才,他见她眼圈发红,只以为是醉酒的缘故,谁料一抓那帕子,才发现是湿的。
“你……哭了?”他不确定地问:“你是哭了么?”
他要是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会儿被他一问,她低头一扁嘴,又想哭了。
“你怎么了?”他叹了口气,疲惫与烦躁混在一起,脱口而出的语气,便有些呛人:“谁得罪你了?”
裴瑶卮被这语气惹到了,皱眉道:“什么谁得罪我了?你这么横做什么?”
萧邃默了默,同她道:“……抱歉。”
看来这气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暗暗地想。
“你怎么了?”再开口时,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想了想,道:“轻尘说昨夜你不知听到什么信儿,突然就走了。”
她轻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萧邃看了看她,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南境的消息,潘氏还乡途中遇刺,莞郡公与文夫人皆受了伤。”
这个消息,并不怎么让人意外。裴瑶卮微微一愣,心头跟着却道:终于来了。
那头,萧邃点了头,望着她道:“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说什么?”
他问:“哭什么?”
裴瑶卮怔了怔,这回,却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想着她落在纸上的那句话,萧邃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为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