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新年的氛围通常会持续到正月十五,在此期间全境学府一律休假,对于学生来讲,这是一年中最难得的清闲光景。
初四这天,赵西枫手中大包小包拎着大堆礼品出门去了。
父子二人已在小庙门口的树下炼体多年了,且往往是在清晨十分,这几年来,每逢节日,赵五必定会置办些斋菜米粟,送进小庙,算是对打扰枯海清修的还礼。
对于周人来说,在政府推崇治学的经年教化之下,礼尚往来这一说法深入人心,周人普遍不喜欠人情,也不喜被别人欠着。
今年除夕刚过,赵五临时接到加急快报,赶往梁城,临走时吩咐赵西枫记得置办李婶儿、枯海、钱夫子等人的年礼,赵西枫从小就比一般的孩童来的伶俐,这些事交办下来赵五还是放心的。
初四是传统习俗中,周朝人访师还礼的日子,于是赵西枫首先来到钱夫子住所,在门房处打过招呼放下礼品就走了。蟠龙学府上百学子,偏堂学子便有十四人,钱夫子不可能每人都见上一面,心意到了便不去叨扰,就是最大的礼貌。
之后,他来到贾瞎子常去的镇西酒楼,叫了一份素斋,用食盒装好,想了想又打了一壶琉璃烧,这才来到小庙。
此时小庙内有几家人正在庙里还愿,赵西枫就站在桃树下等待,直到最后一家人也离开,才推门而入。
枯海还是坐在寻常寺庙中用来拜访佛祖金身法相的位置,看着门口的少年,脸上慈祥而平静。
“大师。”少年放下东西,双手合什。
“赵小施主。”老和尚还礼。
赵西枫左右看看,小庙里没有别的蒲团,就在枯海对面盘腿坐下,手上张罗着把斋菜依次排开,口中说道:“大师每日再次讲经解意都要忙到此时,还未用过斋饭吧,小子给您张罗了些,您将就吃些,鄙菜陋食,不成敬意,感谢您这一年来的照拂。”
“赵小施主有心了,只是…”枯海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将一片苦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另一只手指了指赵西枫有意无意摆在一边的酒壶:“贫僧一个出家人,这酒水还是免了吧。”
赵西枫嘿嘿笑道:“平日里酒楼说书的白秀才讲的那些演义故事里,佛法精深的高僧都喜欢说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于是小子窃以为凡是厉害的大和尚,都是这样想的,看来是小子唐突了。”
老和尚嘿然一笑,说道:“演义小说常有夸大的成分,不过这话说的也没错,却仅是和尚三十年前的看法了。”
赵西枫好奇问到:“那现在大师又作何想呢?”
枯海端起南瓜米饭扒上一大口,缓缓说道:“二十年前,和尚在京城里一座很大的寺庙里做主持,寺里经常往来一些很有权有势的香客,这些施主开始都是极其信佛崇佛的人,对佛经讲义的理解也远超众人,甚至能与许多寺里的高僧大德辩难而不落下风。后来,京城里掀起一股风潮,以香火钱捐赠的数额衡量信仰的虔诚,于是这些香客们放弃了读经,放弃了规戒,逐渐习惯一掷千金,丢弃了以往奉行的仪式与恪守,最终信仰也变成无根之水,泯然众人矣。”
赵西枫见老和尚真的滴酒不沾,就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平日里赵无管得严,喝酒只允许他浅尝辄止,偶尔身体寒气过重才会允许他多喝两口暖暖身子,此时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赶紧趁机过过酒瘾。
一边喝酒,他一边回到:“这就是形式与规矩的重要了,钱夫子也曾讲过这个道理,所以大师的现在的境界是,敬畏规矩与戒律,维持念头通达,持续不缀,方可立地成佛?”
“那也仅是和尚十年前的境界了,而如今…”枯海和尚微微一笑,指着坐下蒲团说道:“我就是佛,既然已经坐在蒲团上,又怎能同时坐在心头呢。”
赵西枫撇了撇嘴,显然认为枯海在胡吹大气,枯海也不动怒,埋头吃饭,赵西枫则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琉璃烧。
饭饱酒足之后,赵西枫将餐盘拜倒一边,跪坐问道:“大师,周先生临走之前曾对我说,若修行中有所困惑可以请大师传道,是不是真的。”
枯海不置可否,反问道:“那赵小施主又如何知道和尚是修行中人呢?”
“大师说笑了,西枫虽然年幼却也不算蠢笨,”赵西枫摇摇头,“咱这蟠龙镇虽是个边陲小镇,地贫人稀,但好歹也是朝廷增设衙门的正经城镇,若您没有大本事,官府怎会允许你当门建庙呢?”
枯海伸手摸了摸赵西枫的脑袋,微笑赞道:“你这孩子,何止是不蠢,恐怕整个镇上都找不出比你聪慧的娃儿了,但是贫僧真的不是修士。”
“那确实是小子唐突了。”赵西枫微微点头,不在这件事上再多做纠缠,他当然不信枯海是个不通修行的普通老僧,能让周喆如此看重和信任的人,应该不仅是修士,还是本领超凡的大修士,只是枯海不认,他也没有旁的法子。
当然,赵西枫也并不着急,周先生三个月后就会回到镇上,到时候再当面请教初感如何入照体的问题也不迟,只是想到顾清源与苟以方二人三月之后不知又会达到何种境界,自己这一步慢步步慢,未来赶上二人变的愈发困难,这对于一向争胜好强的赵西枫来说,心中难免有些烦躁。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赵西枫心不在焉的与枯海对答两句就欲收拾碗筷离开了,却见老和尚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微笑说道